施行/難忘的四合頭

 

2002年5月1日,是我女兒小茵40周歲生日。

全家都沉浸在幸福和歡樂氣氛之中,我不禁回憶起30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是70年代初,我國剛發射了第一顆「東方紅」人造衛星,樂曲響徹了宇宙太空,可是,大地上「文革」的肆虐也愈演愈烈。

女兒那時才七八歲,一次我回到上海探親,妻子佩慶告訴我,最近中央下達了一號號令,也就是說下達了一道疏散人口的緊急戰備令。究竟什麼是「一號號令」,最近才從報上弄清了它的來龍去脈:

 

突如其來的「一號號令」

 

「一號號令」的大體內容是:近兩天來,美帝蘇修等有許多異常情況,蘇修所謂談判代表團預定明(1969年10月19日)日來京,我們必須百倍警惕,防止蘇修搞突然襲擊,尤其19日和20日應特別注意;各軍區特別是「三北」各軍區對重武器,如坦克、飛機、大炮要立即疏散隱蔽;沿海各軍區也應加強戒備,不要麻痹大意;迅速抓緊佈置反坦克兵器的生產;立即組織精幹的指揮班子,進入戰時指揮位置。

這就是當年下達的一號號令的大概情況。

 

路遙知「唐」力

 

這道命令一下,全國都動了起來。妻子佩慶必須隨大隊疏散到上海郊區寶山月浦鄉下。而要把女兒交給我帶到洛陽去。當時,我在洛陽農機學院,現在改為河南科技大學工作,聽了這消息,心裡一則是喜,因為我一直很想與女兒呆一段較長的時間,以前回家探親住上十天八天,就又走了,曾經鬧過這樣的笑話,老鄰居鄭嘉浩老伯伯特地搞個「圈套」和我女兒開玩笑,每當我回上海快進家門時,他故意大聲吆喝:

「走,走,走!不認識你!」

但女兒焦急得不得了,直衝過來喊爸爸!二則是驚,我自己單獨一個人有本事管得了女兒嗎?萬一出什麼三長兩短,那還了得。但是,此時已不允許我有什麼考慮,只能帶走。

從上海到洛陽,路途遙遠,更何況當時還不在洛陽市區,而是在遠離洛陽以南數十公里外的伊川縣。

伊川縣是豫西一個很貧窮的山區縣。在平等鄉有一個名叫「四合頭」的村子。我們學校的一大班子人馬,在工宣隊的帶領下,來到這裡搞什麼「鬥、批、改」,清理階級隊伍。我們每天的任務就是批鬥物理教研室教師張威琪。因為他曾經去過香港,無疑就是海外的「特務」。加上他又有許多攻擊江青的所謂「三反」言論,那這下子可就不得了了。

女兒要下鄉來,這可是件大事。頭一關就是如何把女兒接到鄉下來。為了她的到來,隨身攜帶的衣物和食品,其重量就超過100斤。當時認為鄉下窮,沒有吃,沒有穿,不帶多一點東西,如何活下去。幸虧教研室的唐修傑老師,他熱心地到車站接我們,還好他會挑擔子,百把斤的重量,在他扁擔下,也就沒有什麼分量了。我們3人一路上有說有笑,順利地到達了四合頭。

 

女兒在鄉下很開心

 

起初,我們父女是和老王、王家俊老師和小廣東老黃,黃榮恩老師住在一起,這家房東有個女兒名叫秋香,她和我女兒一樣大小,因此,她們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女兒第一次見到房東家的豬,稀奇極了,因為在上海從未見過此等「怪物」。不久又看到了驢、騾、馬、大羊小羊、狗、大公雞、母雞、鴨、鵝、青蛙等,真是花樣百出,琳琅滿目,簡直是天然的動物園。小廣東黃叔叔還帶她到附近河邊釣魚、摸蝦,那時,她還畫過幾幅野外寫生圖—-充滿了童趣,上面有水、太陽、雲彩、小青蛙、魚……。寄到上海,給全家人帶來了巨大的樂趣。

後來,工宣隊領導算是特別照顧我們,單獨分配一間房間給我們,就像那些有家屬的人一樣。但臨別時,秋香看到我們要搬家時,傷心地跟她媽媽說小夥伴不跟她好了-搬走了!?我們到了新居,一到晚上,女兒就害怕得要命,就好說歹說,哄她早些入睡。然後,我還得到連部去參加所謂的攻心會,一攻就攻到了深更半夜。回來時,看孩子睡得又香又甜。。

 

雨天是我們的災難

 

四合頭鄉下的老鄉是沿著一條水溝洗衣服,溝水清清的,他們習慣用一根木棍打擱在石板上所要洗的衣服。水溝旁長滿各種水草。夏天,村上婦女不管年齡大小,只要有了孩子,就光著上身,奶著孩子。這裡家家戶戶的院子裡種滿了果樹,那寬大的樹冠常常露在圍牆外,只要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碩大的青柿子長滿了枝頭,我家房東的內院就有一棵很高大的棗子樹,據說每年都收成好多果實,多好啊!

總算把孩子送進了小學念書,一到下雨天,那可慘了,這裡爛泥地,進得去,就出不來。小孩自己無法去。人家當地小孩赤慣了腳,跑起路來飛快,而我的小孩穿的是雨鞋,一進爛泥,有進無出。那只好靠我背著她去上學。有時我路過校門,從裡面傳出陣陣用河南土話頌讀課文的聲音,我真是哭笑不得,這中間也有我女兒的聲音。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女兒也慢慢適應了當地的生活,結交了一大群小朋友。什麼小月啊,阿平啊,小燕子,秋菊的妹妹小梅,何捷的妹妹何英,有沒有體育老師李秀水的女兒李藝就記不大清了。她們玩得很開心,還有一些小男孩小秋、小豆豆、何捷等,有時也一起玩耍或越過鐵路去山上採摘酸棗吃。

 

四合頭的里脊肉特別好吃

 

在四合頭那段日子裡,有幸伙食還不錯,有香糯可口的小米粥、新鮮的大米飯,還有高粱窩窩頭,但較硬,沒想到在這山窩窩裡竟能吃上香噴噴的大米飯,要知道,這些大米都是老鄉自己捨不得吃用來調換粗糧的!他們很窮,用細糧換取更多的粗糧,解決口糧不足的問題。更難得的是,小朋友阿平的爸爸-小許,是位名廚,他燒的名菜糖醋里脊,是個絕活,至今我還記憶猶新。可惜小許幾年前已不幸離我們而去!

女兒對這裡什麼東西都感到新鮮,她見到這裡雞居然會飛,很稀奇,經常抱著又黑又髒的雞玩,我一氣之下用石頭投擊它,那知道不偏不倚正打中要害,一命嗚呼!這下對面房東老大娘可不依,賠了幾塊錢才算了事。

帶來的奶粉也吃光了,女兒說要到合作社去買煉乳吃,好吧,買就買吧!可是這時,她的小夥伴老纏著她不肯離去,買回來後,光自己吃還不行,站在一旁的小夥伴也饞得夠嗆,也想分享一下口福。可要知道,當年在物資極端短缺的年代,不能像今天那樣大方請客。我吃你也吃,大人都是留給小孩吃的,好不容易才把小夥伴支走了,女兒才能美美地吃上煉乳。

小夥伴有時組織到河邊去檢漂亮的小石頭。這裡山村雖然很窮,但是自然景色卻很美。我看著女兒每次高高興興地回來,心裡不知有多麼的痛快!

這裡生活表面上非常安詳,其實階級鬥爭的暗流卻在滾滾流動。一天清晨,駐院工宣隊突然發現一處沙地上有反標:打倒XXX!這下可不得了,不費多大功夫便查清了,是我女兒同班同學小燕子幹的。小孩子才七八歲,懂得什麼反對誰,只知道在地上亂塗。但是,在那樣階級鬥爭歲月裡,這是不得了的大事。結果馬上成立了專案組,小孩畢竟太小了,又能查出什麼名堂呢?

 

妻子來領走了女兒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一年過去了。有次看病,鄉村赤腳醫生說女兒得了什麼鉤蟲病,這怎麼可能呢?簡直如同晴天霹靂,把我嚇糊塗了。趕快寫信到上海告訴她媽媽來接她回上海就醫。結果回上海一查,卻是誤診,鬧了一場虛驚。

當佩慶來到四合頭第一眼見到女兒時,她驚呆了,這那裡是從上海來的那個女兒,那件的確涼襯衣的確成了的確髒襯衣。衣服又髒又黑,臉髒得像花貓似的,小姑娘竟成了這副模樣!這又確確實實是自己的女兒!佩慶站在屋子裡暗暗流下了眼淚,想到他爸爸既當爹又當娘。也真夠難為他了!趕快收拾房間,洗衣服,的確涼一洗乾淨,一下子又變換了模樣。

佩慶乘此機會也在四合頭度過一段美好的夏日時光。她和其他女教師一齊結伴到山溪游泳,女兒也跟著去了,一行8人,浩浩蕩蕩,大家翻越風景秀麗的山坡,使她最為興奮是遍地長滿的中草藥。如,地黃等,可惜太小了,不然還會採擷一些帶回上海去,她發現這裡的水溝邊瘋長著一種野生的「西洋菜」—這是在上海較貴的一種蔬菜,為了證實是否真正的「西洋菜」,她采了一大把帶回來煮了吃,證明果然是正宗的!

好大的一片山谷,溪水潺潺,就只有這幾位女同胞在盡情地享受著這大自然的恩賜!這裡是她們女人最美妙的世界!

她們母女至今還依然留戀著那山澗的流水,那腳踏過的水下青石,以及那湛藍的天空!

她們一直嚮往著有朝一日能重遊故地,來拾回當年那段最美好的記憶!後來終於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