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這場美中「戰爭」究竟要走向何方?

紐約時報於11月27日發表了專欄作家湯馬斯•佛里曼的文章,題為「這場美中『戰爭』究竟要走向何方?」,摘要如下:

11月9日,歐盟領導人齊聚柏林,紀念柏林牆倒塌30週年。那是個值得慶祝的週年紀念日。但似乎沒人注意到,幾乎恰好在柏林牆倒塌30年後,一堵新的牆——數字柏林牆——開始在中美之間豎立起來。一名中國企業高管曾對我說,唯一有待確定的,「是這堵牆會有多高,以及哪些國家將選擇站在哪一邊。」

這堵新牆將美國主導的技術和貿易區域與中國主導的區域分隔開來,其影響之大,將不亞於將柏林一分為二的那堵牆。因為過去40年來,令全世界受益匪淺的和平、繁榮以及技術和全球化的加速,部分是由於美中兩個經濟體的相互交織。

受雙方領導人誤判的影響,兩個經濟體出現了混亂、沒有準備的脫鉤,這無疑將破壞上述趨勢,並可能帶來巨大的代價。我們也許應該談談這個。

一年前,前財政部長漢克•保爾森(Hank Paulson)曾在這裡發表演講,試圖開啟這番討論。「40年來,」保爾森指出,「美中關係的特點一直是四項事務的融合:商品、資本、技術和人員。這40年間,兩國之間的經濟融合本應減輕安全方面的競爭。但如果在智識層面上做出如實的判斷,現在必須承認,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相反的情況正在發生。」

相反情況的發生有兩點原因。其一,因為美國——理所當然地——不願再接受中國對美國商品的不公平貿易限制及其從美國公司竊取知識產權的做法——這是我們在中國成為科技大國之前的許多年間所一直容忍的。

其二,因為既然中國已是科技大國——並且科技產品都有經濟和軍事上的應用,不比從前主導我們貿易的玩具、T恤和網球鞋——雙方正努力弄明白要從對方那裡購買和出售什麼,才不至於損害自身的國家安全。

保爾森認為,最終的結果是「在經過了40年的融合後,雙方的政治和思想領袖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在倡導將迫使兩國在所有四項事務上進行脫離的政策」。而如果這一趨勢繼續下去,「我們需要考慮這樣的可能性,即全球創新生態系統的融合將因美國和中國互相排斥的做法而崩潰。」

保爾森總結稱,這便是「為何我現在看到經濟數字鐵幕的可能性——在每一邊都豎起新的牆,並破壞我們所知道的全球經濟」。麻煩了!

有人可能會說,數字柏林牆多年前就已經豎起,當時中國築起防火長城,把中國國內互聯網和全球互聯網隔離開來——這樣北京可以審查所有新聞和在線內部討論,遮罩穀歌、Facebook和Twitter。與其他國家一樣,中國也開始對某些數據池、軟體和技術棧進行隔離,以確保所有這些數據,或至少關鍵元素都存儲在國內伺服器上,不能從國外訪問。

但5月17日,當特朗普把中國的華為——世界第二大智慧型手機製造商及世界最大的5G電信設備製造商——列入美國的「實體清單」,數字柏林牆加高了一大截。

這意味著,中國最重要的科技製造商及其全球各地幾十家附屬公司被列入黑名單,無法再從主要的美國供應商那裡購買零部件——如谷歌、高通(Qualcomm)、英特爾(Intel)、美光(Micron)和微軟——除非有特殊的許可證。美國官員認為,華為犯有幫中國從事間諜活動的罪行——或者將來會應中國政府的要求這麼做——並涉嫌欺詐、技術盜竊和違反美國對伊朗的制裁禁令。

不管這樣做理由多麼充分,這一舉動相當於中國將蘋果和微軟(Microsoft)排擠出去。這在中國的科技領域引發了地震。它「喚醒了中國的每一個人」,一位著名的中國電信高管告訴我。「我們現在必須以不同的方式思考這個世界,」這位高管解釋說。「我們需要結合我們自己的技術來確保我們的安全。他們完全低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

許多中國科技公司現在都在想:我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完全依賴美國提供關鍵零部件的境地。是時候加倍努力了。與此同時,美國製造商也在對自己說:是不是還要在中國建下一家工廠,或者僅僅依靠那裡的供應鏈?我們最好三思而後行。

你聽到的撕裂聲,是兩個經濟大國開始脫鉤的聲音。而現在,這種撕裂正在轉向人。自6月11日以來,美國國務院已經將航空、機器人和先進製造等敏感領域的中國研究生的簽證限制為一年,而不是五年。此外,任何接近美國基礎設施或軍事相關行業的中國投資也遭到了打壓。

上週在印度邦加羅爾與一群年輕的印度科技創業者共進晚餐時,我聽到了這樣的資訊:在過去兩年中,想留在印度為當地初創企業工作,而不是去美國的人大幅增加。許多出國的人現在更喜歡加拿大和澳洲,而不是美國。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將為此付出代價。

我並不是想放任中國向美國出售可能被用於間諜活動的技術,但我越來越認為,大家都在互相監視——而且永遠都是這樣。我越來越認為,雖然肯定有一些中國學生從事間諜活動,但絕大多數人沒有,他們的才能滋養了我們的行業和學校。我越來越擔心,通過實施越來越多的出口和簽證控制,我們將切斷自己與全球投資池、客戶、合作科學家和工程師之間的聯繫,而我們需要這些聯繫來保持我們的技術領先地位。

我們需要停下來問問自己,在這場與中國的科技/貿易戰爭中,我們究竟要走向何方。北京也需要這樣做。中國是我們的經濟競爭對手、經濟夥伴、人才和資本來源、地緣政治對手、合作者和一系列規則的破壞者。它不是我們的敵人,也不是我們的朋友。

處理這種複雜關係的唯一有效方法是:1、採用整個政府合作的方式。你不能讓司法部做一件事,讓五角大廈做另一件事,讓財政部做另一件事,讓貿易談判人員做另一件事,讓國務院做另一件事,讓總統在Twitter上發布另一件事。必須有一個緊密協調的戰略,才能從這種關係中得到最好的結果,並為最壞的結果提供緩衝。2、我們需要盡可能多的太平洋和歐洲盟友,這樣在21世紀貿易和技術整合的正確規則上,就會出現「全世界對抗中國」的情況,而不僅僅是特朗普和習近平較量誰的關稅最高。

不幸的是,特朗普採取了一種完全不連貫而又衝動的「美國優先」戰略,結果是「美國孤立無援」——而且更加脆弱。因此,世界需要合作、推動增長、應對氣候變化等全球性問題的關係正在慢慢瓦解。當它消失時,我們會懷念它。

或者,正如新加坡學者、前外交官、即將出版的《中國贏了嗎?》(Has China Won?)一書的作者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對我說的:「我不知道將來的歷史學家回顧這次美中競爭時,是不是會把它們比作兩個猿猴的族群,在周圍的森林被燒毀時還在互相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