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辰子/日本紀行:紫陽花之夏

我發現自己變了。過去能夠接受容忍的這一切,好像都變了。我不再能忍受室友在電影院裏評頭論足;不再能夠忍受沒有一點笑容的服務;不再能夠忍受到處熱火朝天的施工;不再能夠忍受沒有網路自由和言論自由的世界;不再能夠忍受新聞的低俗和網路的暴力;不再能夠忍受嘈雜及汙濁的環境。我思考每一件小事,每一件不合理的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解決的可能性……

未能在樱花季来看漫天飞舞的粉色精灵;未能在红叶季来赏漫山遍野的枫叶;未能在冬天来到北海道看白い恋人。然而,我看到了夏天的海與繡球花。機場大巴所經過的路邊,盛開著藍的紫的繡球花,一叢一叢,熱烈地開放著,那是夏日之花,到了夏末說再見的時候,繡球花也開始凋謝了。

 

隨想

第一次以學生的身份出國,來到這個梁啟超、蘇曼殊都曾經居住過的城市。第一次感到開口的困難,雖然處處都是漢字,卻又充滿了陌生感。走出飛機的那一刻,有一種穿越到了未來的感覺。

前一天晚上,收拾行李到淩晨兩三點,臨走還從行李中清理出了一大半非必須品。然而仍然有一個大箱子,和一個小書包。飛機上,和一位說漢語很羞澀的日本大叔聊天,感覺之前學的日語都是華而不實的,只適合非緊急情況下使用。降落之前,清晰地看到了海岸線和蔚藍的海洋。這才是地球原來的樣子吧。這兩個月來,對日本環境的感受尤為強烈。只要是晴天,天一定是藍的,接近於西藏的那種藍。水一定是清的,如果說金閣寺的仙鶴可能是人工飼養的,而嵐山河、京都的鴨川中,河水清澈見底,野鶴在沙渚上展翅。野鴨和大魚小魚在水中自在遊弋,河面上從來沒有看到過一片垃圾。山上总是古木森森,动物也并不惧怕人类。在未来,人类反而更加贴近自然?或者说,生活越是现代,人类返朴归真的愿望也就越加强烈?在寺庙、风景秀丽之处,经常看到いやしい(治愈的)这样的标语。而為了能夠擁有這樣的環境,日本人對自己的苛刻也是到了極致。每個家庭中,為了垃圾分類準備的垃圾桶至少有五六個,包括可回收物(塑膠瓶、玻璃瓶、易開罐、報紙、紙箱等),每一樣都要分開扔。喝完的牛奶盒要洗乾淨剪開晾乾,吃完的便當盒要把塑膠盒與木頭筷子分開扔,街上所見的垃圾桶一般也只能扔瓶子,其他的垃圾都要帶回家自己處理。各種垃圾還有專門的回收日,必須裝在透明的袋子裏,扔到指定的地方。亂扔垃圾是非法行為,不但會被處以高額罰款,還可能會令整個社區蒙羞。

日本人的民族性格令他們認為,別人好我才好,儘量不要給別人添麻煩。所以一方面他們會儘量自力更生,不麻煩別人,不給別人帶來困擾(這就導致你經常會看到詳細得可怕的指引和說明,在公眾場合,如地鐵上、公車上,大家都安靜地坐著,從不打電話,即使是和別人說話聲音也是非常小的;在餐廳吃飯,每個人的盤子吃完後都會非常乾淨,很多時候都需要自己把餐具放到專門的回收處並分類放置,很少會看到有剩菜剩飯);另外一方面對別人非常有禮貌,對別人的需求一定儘量滿足。比如說,在上地鐵的時候,站內的工作人員會事先通知車上的乘務員,地鐵停下後,乘務員會下來鋪一塊板,下面的工作人員會負責輪椅推上去。而車上還有可以固定輪椅的專用架子。殘疾人或者精神障礙者也能得到充分的理解和尊重,他們走在路上,不會有人盯著他們看,更不會有人取笑他們。電視中,也常常會看到對殘疾人事蹟的正面報導。讓人感覺到他們的存在是對生命的一種歌頌,也是人類的驕傲,並不是社會的負擔,因此人人都應該關心愛護他們,甚至從他們的堅毅中得到鼓舞。

去年在歐洲旅行的時候,並沒有感到過那麼大的衝擊。因為在義大利和希臘,雖然也有比中國先進之處,但是文化的差異更大。你會覺得,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文明,人種、語言都完全不一樣,你也始終都把自己當做是外國人,你是不會在這裏久居的。然而,在日本卻不一樣。你們長相相似,都使用漢字,有類似的文化背景和民族心理,如果沒有日本國旗,你常常會誤以為自己還在中國。過去,你以為日本只是說另外一種語言的中國;現在,你知道了,在相似的外表下,中國人與日本人的內心其實差之千里。一千四百多年前,日本留學生阿倍仲麻呂來到長安,看到這座世界上最大最繁華的城市,被深深地震驚了。跟隨遣唐使們回到日本的不僅有漢字、唐裝、飲食、佛教,甚至把原原本本地把長安城複製了出來,那就是平城京,今天的奈良。飛鳥時代的日本,那就是另外一個唐朝。今天我們西化的程度,可能都不到當年日本學習唐朝的十分之一。他們把中國模仿得惟妙惟肖,也將中國最好的一面保存了下來。你去過東京國立博物館、京都國立博物館、奈良國立博物館,會發現,日本的文明,幾乎是從六世紀才開始發源興盛的,之前留下來的文物基本接近於原始社會。日本的最澄和尚在中國旅行時的公文(唐德宗時期)都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來,飛鳥時代的宮殿已經煙消雲散,然而佛堂中的木質佛像竟然還一尊尊完好地保存著,有的甚至還能看到彩色的漆。有幾尊手臂已經斷了,反而更顯得真實。在這些博物館裏,你會想,日本什麼時候才開始有自己的文化?日本有沒有自己的文化?來自於哪里?

直到近代,你才看到一些和中國不太一樣的東西。而這些東西,似乎也是來自於另一種異域文化。日語中的片假名,日本人對咖喱的熱愛等等,都在反映著一種別樣的氣息。從鬼畜米英到和魂洋才,他們經歷了和我們一樣的屈辱歷史。被迫開放港口,被迫簽署不平等條約……然而,羞愧的日本人醒悟得比我們早,學習得也比我們快,1853年美國黑船來到賀浦,日本被迫開放函館和下田兩大港口;1868年明治維新,1869年改蝦夷為北海道;1871年滅亡琉球王國,設沖繩縣;到1895年,短短二十七年,日本就已擊潰大清,吞併臺灣;1905年,日本又擊敗了沙俄;1910年吞併朝鮮;1931年,又佔領中國東北三省,建立偽滿洲國。二戰中,日本的勢力一度延伸到了東南亞的馬來亞、菲律賓、緬甸、印尼等地。直到1945年戰敗投降之前,整個亞洲史幾乎都是日本在改寫。戰後,日本經濟高速發展,今天的日本再次成為亞洲巨頭,世界發達國家。無論是從經濟發展、社會保障、人口素質來看,日本的水準都排在世界前列。然而中國呢?中國的洋務運動始於1861年,比明治維新早8年,但結果卻是日本後來居上,洋務運動的首領李鴻章俯首於明治維新首領伊藤博文面前,簽訂了大清有史以來最屈辱的《馬關條約》。

歷史的確是有偶然性的。如今,中國人也算是開始有揚眉吐氣的機會了。然而,中國人到了國外,卻並沒有展示出令人改觀的形象,更多的是因為各種不文明的行為而遭人厭惡。歸根結底,在於國人的想法一切以自我為中心,即「我好就行了,別人好不好與我無關」;而日本人的想法卻是:「別人好了,我才會好」。於是中國人在國外便是一團散沙,無組織無紀律;日本人不管在哪里,都是自我約束力極高的團體。世界的競爭不在國家而在國民,這是近代化國家的根本國家之道。日本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中華民族的醜陋與不健全。

在日本,遇到的日本人總是很忙:男人忙著工作,到晚上十一二點回家的大有人在;女人則忙著照顧家庭,關心鄰裏和社區;孩子也在忙著學習,補習功課和準備考試。很少會看到無所事事的人,每個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軌跡一生懸命地努力著,即使是家庭主婦,每天的日程表都是滿滿當當的。我問過許多人,你這樣生活,不覺得累嗎?他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採訪過一個在橫濱六角橋商店街賣生煎包的男人,他和妻子一起開了一家專門賣生煎包的店鋪,一個五六平方米的小店面,每天從早上七點半工作到晚上十點,全年無休,晚上坐電車回家,路上還要一個小時。他說,工作是為了賺錢,有了錢才會快樂。在伊豆修善寺附近,遇到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她四十六歲那年丈夫死了,從此一個人撫養三個孩子,孩子都非常有出息,如今,她一個人開著旅館,同時兼賣蕎麥面和刨冰,每天早晨五點起床,每天如此。

如果要用几个词来形容日本人,我觉得应该是:一生悬命(忙しい)、恥ずかしい、優しい。努力、恥感、和善。而人性又是如此複雜,有很多原因似乎都無法解釋。就我所見,日本的自然災害和地理位置是很大的成因。日本四周環海,遠離大陸,難以被征服,因此他們的獨立性相對很強,因此在日本,他們對國產品牌和產品的喜愛程度要遠遠超過其他國家;他們所喜愛的音樂、電影和明星也大多為國產。而地震、海嘯以及火山爆發頻發,又更加增加了他們的民族凝結力。也就是說,當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們總會伸出援手;而正是在這種援助之中,他們也從中學會了如何自力更生,儘量不麻煩別人。日本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比起中國,是非常疏遠的。就連在同一個家庭中,夫妻分床而眠也是非常常見的。能夠走路的小孩出門,父母便不會抱,甚至聯手都不會去牽;情侶在公眾場所,也不會牽手,更不會摟摟抱抱。

剛到日本的時候,最大的困難在於日語。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發現開口說話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英語。你見過那些在日本說英語的中國人和外國人,常常會覺得滑稽。要融入一種文化,首先第一步,就是應該說這一種語言。學了一年多,日語依然捉襟見肘。不過好在是厚臉皮的中國人,不怕犯錯誤。所以,每天都很忙,忙著學日語,尤其是那些平時經常看到聽到用到的辭彙和用法。之前與由紀君(也就是寄宿家庭的女主人)約的是野島公園站。而箱子的拉杆第一天就已經不爭氣地壞掉了,你拖著這個碩大的東倒西歪的箱子從偏遠的茨城機場先坐大巴後轉地鐵三次,而之前查到的路線資訊又出現了問題,好在在機場大巴上遇到了一個好心的日本人吉夫君,借錢給我買票(因為機場大巴不接受萬元紙幣);幫我在地鐵站購買「西瓜」乘車卡;在沒有電梯的地鐵站裏救我於水火之中,提著我沉重的大箱子咚咚咚上樓梯又下來。最後竟然還從自動販賣機中買了一瓶三得利(他的公司)伊右衛門綠茶送給我。告別的時候,他說:「不要太相信日本人,日本有好人,也有壞人。」是的,日本有壞人,我也遇到過,例如地鐵上的「癡漢」(色狼);嚷著「中國人回去」的瘋子。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日本人都是充滿善意的。他們比我們往往更理智。

第一次,坐在東京開往橫濱的地鐵上(日本人稱之為電車),看著周圍的乘客,明明與中國人長得一模一樣,卻又分明不同,有一種不真實感。表面佯裝鎮定,內心卻是波濤洶湧,有誰知道我在經歷著一場冒險?在金澤八景站中,我決定嘗試購買定期券(即月票),但是需要告知站內工作人員乘車區間並填寫表格。第一次需要用日語來辦事,心中怦怦亂跳,甚至連「明天」這樣的詞都沒聽懂……幫我辦卡的是一個小夥子,他戴著黑色的大蓋帽,穿著藍色的制服,聲音卻格外好聽(經常會覺得日本男生的聲音好聽),算數的時候,他面對螢幕,極為認真地算著,手臂也跟著誇張地上下擺動,口中也在念念有詞,好像是軍隊的儀式一樣。後來,我在日本的公車上、地鐵站上也都看見,無論是駕駛員還是乘務員,他們都有一套極為嚴格的手勢動作,每到一個站,都需要通過手勢及語言來確認,在外人看來接近於可笑。在列車中行走的乘務員,每走到一節車廂,都會深深地鞠上一躬,接近於90度,然後緩緩走向下一節車廂,繼續行禮。這種禮儀,在中國幾乎已經蕩然無存了。

 

橫濱的家

上海開埠始於1843年,橫濱港始建於1859年。因此,橫濱的故事總是與海有關。然而,橫濱的海是寧靜的,溫柔的。在這裏,你也許想像不到這是日本的第三大城市,人口數量居日本第二。橫濱還擁有全日本最大的中華街,你走在地鐵裏,隨便問路,都能問到能說一口流利中文的日本老太太。

我在橫濱的家,位於橫濱南部的金澤區乙舳町,金澤區靠近橫須賀美軍基地,可惜我並沒有去過橫須賀。最近的一個地鐵站名叫野島公園,海拔8米。那是一個寧靜的港灣,蔚藍的海面上,停泊著白色的遊艇。我的寄宿家庭姓山田,男主人50歲,是野村證券的高管,畢業于早稻田大學政治系。他是一個安靜的小個子,留著小鬍子,工作之餘還在鐮倉交響樂團擔任小號手。女主人46歲,家庭主婦,畢業於某大學英文系,曾經是鐮倉交響樂團的大提琴手。他們有一個女兒,名叫梅醬,今年十六歲,初中三年級,每天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去東京的品川女子學院上學。山田家是一棟二層的小樓,與大部分日本家庭一樣。有一個小小的庭院,院中種著花花草草,還有一個池子,裏面養著錦鯉。屋子旁邊有一個車庫,只能停得下一輛小型車。山田克彥在橫濱站附近工作,每天坐地鐵來回,並不開車。

房子並不大,樓上樓下加起來,大概有一百五十平米。樓下有四個房間,男女主人各一間,一間客房(也就是我住的房間),一間雜物間,堆放各種雜物以及晾曬衣服。另外,還有一個馬桶間(因為裏面只有一個西式馬桶),一個洗漱間和一個洗澡間(有淋浴和浴缸,每天晚上可以洗風呂,也就是泡澡,但是水是全家人共用的,有保溫措施,每天一換)。樓上有女兒的房間,裏面有一張高床,床下是寫字臺,需要爬木梯去才能上去。小姑娘復習功課累了,就直接在地板上睡。還有一間客廳和餐廳,與開放式廚房相連。這應該是全家人每天相處時間最多的空間了,因為吃飯、電視都是在這裏,客人來了,也是在這裏相聚。地板上有女主人的大提琴。

我的房間裏沒有床,睡覺的時候就是將床墊鋪開,再鋪上床單,平時需要疊起來。睡在地上,感到格外安心。房間有一個小幾,盤坐在地上的時候,可以用這個小幾來讀書工作,然而我至今未能掌握這種技巧,所以更多時候,這個小幾成為了我的板凳。第一天的晚餐是定食(幾乎每天都是定食),一晚丸子湯,一份金槍魚沙拉,一碗蕎麥面和一杯紅茶。碗都是小小的,保證你可以吃得完(也必須得吃完,這是非常重要的飲食禮儀)。第二天早上,依舊是金槍魚沙拉,還有一些菌菇幹、一杯優酪乳和一杯咖啡。咖啡是現磨的,加上金太郎牛乳。漸漸地,我也習慣了在早上喝咖啡、喝優酪乳。早上,由紀通常很忙。她要為女兒準備午餐,因為梅醬(女兒的小名)中午只有半個小時的用餐時間,要去外面吃飯是來不及的。今天的午餐是兩個炸土豆餅,一點金槍魚沙拉和一點綠色蔬菜,還有加了海苔和梅幹的飯團。在日本的超市中,我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便當工具,不僅有各種可愛的便當袋、便當盒,還有可以把飯團做成各種卡通頭像的模具,滿滿地擺了一架子。

女主人的父母是甚行寺的住持。日本從明治維新之後和尚就可以結婚,有的寺廟還是家傳的。而由紀家就是這樣的家庭。她的父母生了兩個女兒,兩個人都不想繼承家業,於是又過繼了一個兒子作為寺廟的住持。繼子來的時候已經三十歲了,如今四十多歲,似乎也並沒有家室。由紀的父親去年因病去世了,為了照顧父親,她不得不放棄了樂團的工作。說到這裏的時候,她流著眼淚。而這只是我來到她家的第二晚。甚行寺雖然不是什麼有名的寺廟,但它過去是橫濱法國領事館所在地。寺廟的內部非常現代化,也有一個金碧輝煌的佛堂。寺廟裏面是要脫鞋的,還有廚房、臥室等,更像是普通的人家。寺廟入口處還張貼著小學生畫的觀音菩薩。來寺裏的大部分是老年人。經書中也有全是漢字的經文,只是都標著假名讀音。由紀的母親已經七十多歲,但看上去依然非常年輕,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二十歲。有一次,她請客吃天婦羅(即日式炸蝦),餐館名叫「八勢」。店老闆已經六十多歲了,能夠徒手將蘿蔔切成紙片薄厚。一道一道地菜上來,都是現撈現做。由紀一家是這裏的常客,跟店老闆也十分隨意。

在野島,我所經歷的最大的節日要算是野島夏祭了。每年夏天,盂蘭盆節前後,日本各地都會舉行大大小小的夏祭,祈禱五穀豐登、生意興隆和家庭興旺。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廟會。人們穿著傳統的服裝,模仿古戰國時代的裝束騎馬抬轎在街上行進。他們喊著統一的口號,一起向同一個目標行進,到了一個指定的場所便會有人指揮往後,一聲令下再往前踏步,如此反復多次,最後勝利結束。在河北蔚縣,我看過類似的廟會,不同的是蔚縣抬著不同的神,穿街走巷,似乎殊途同歸。抬轎結束後,小轎子中就有戴著面具的舞蹈,還有人敲鼓吹號伴奏。舞蹈並不複雜,動作也相當緩慢,但是配合起逼真的面具來看,就很有戲劇性。甚至專門有人抱小孩來看,年紀小的都被嚇哭了。父母卻還並不以為意,還特意把這哭相錄下來。

在橫濱的時間只有一個月,我不想浪費任何一點時間。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離家不遠的金澤文庫。雖然不遠,但從地鐵站下來,我還是迷了路。問路還存在語言障礙,基本只能靠猜。下著大雨,我便靠著不怎麼會用的穀歌地圖,半猜半蒙地走向金澤文庫了。

金澤文庫為北條即時、顯時、貞顯三代而建成。原是日本中世紀時代武家北條氏政權的文教設施,創建的確切年代已經不可考知。十三世紀北條氏二代執政北條義時的第五子北條實泰,受封為武藏國六浦莊領主(今橫濱市金澤區轄內),在此地建立居館。1258年(日本正泰二年),北條實泰的獨生子北條即時在六浦莊內建立「稱名寺」,並以僧人妙性房審海為開山,即時與元代赴日本的名僧一山一寧交誼厚篤。北條即時本人在稱名寺中行傳法灌頂儀式,出家為僧。1275年(日本建治元年),北條即時從鐮倉遷居六浦莊,並在稱名寺內建立一個「文庫」,收儲他所藏的日漢文獻,這可能便是「金澤文庫」的起始。北條氏是鐮倉時代的統治者,因源賴朝於1185年擊敗競爭的武士家族平家以後,在鎌倉建立幕府,故名。為建立其威權,源賴朝指派地頭來管理所有的莊園,負責徵稅;在一或數個地區設守護,以便在戰時得以領導他們。賴朝死後,幕府實權落到北條家族手中,對這個體系做了修正。鎌倉幕府的建立標誌著日本中世紀或封建時代的開始,其特徵是關於義務、忠誠和禁欲的武士倫理。許多與日本西部有關的事務均源於這個時期,如禪宗、武士、切腹和茶道。當以描寫著名武士英雄業績的軍紀物語成為娛樂的來源時,佛教的分支淨土真宗和日蓮宗強調因信得救,則為大眾提供慰藉。所以金澤文庫也是這個時代的縮影,文庫內所展出的大多為佛像與佛典,以及北條即時家族的畫像與塑像。北條氏的形象既像和尚又像武士,大概是那個時代的特徵吧。在文庫中,我看到了宋版的《春秋集傳》卷三,雖然殘破,但印刷十分清晰。鐮倉幕府滅亡之際,北條氏再也沒有保護金澤文庫的能力,金澤文庫中的珍本也大半被德川家康、豐臣秀次等新興豪傑所掠。

稱名寺甚為古樸。它不像鐮倉、京都那樣的寺廟那樣門庭若市,寺門雖並未開放,然而木造的窗格與臺階保留著木頭原有的顏色,年久而呈現出黑色,有飽經滄桑之感。大雨滂沱之中,一隻小貓窩在鐘亭的木梁之上躲雨,舉目四望,再無一人。沿著朱紅的長木橋走過池塘庭院,四周山色也在有無之中。橫濱市金澤區(過去為日本武藏國倉城郡),歷來有金澤八景之說。這八景,也是僧侶仿效西湖十景等中國景觀的稱呼方式而命名的。它们分别是:

小泉夜雨(こずみ の やう) – 手子神社(小泉弁财天)

称名晩钟(しょうみょう の ばんしょう) – 称名寺

乙舻帰帆(おっとも の きはん) – 海之公园往内陆的寺前地区的旧海岸线

洲崎晴岚(すさき の せいらん) – 洲崎神社

濑户秋月(せと の しゅうげつ) – 濑户神社

平潟落雁(ひらがた の らくがん) – 平潟湾

野岛夕照(のじま の せきしょう) – 野岛夕照桥付近

内川暮雪(うちかわ の ぼせつ) – 内川入江(能见堂的解释)或濑崎到九览亭的平潟湾(金龙院的解释)

由於城市的發展,這八景也漸漸不為人所知,為新的八景所替代。我有幸見到了其中的二三景,的確名不虛傳。來到橫濱的第二天,見到了「稱名晚鐘」;離開橫濱的最後一晚,見到了「野島夕照」。難以忘懷。

野島公園裏,竟然有一個伊藤博文別邸。過去只知道他的名字如雷貫耳,來日本後才知道他竟然是明治維新的元老。他是明治新政府的第一任總理,許多維新新政都出自於其手。日本能贏得甲午海戰,一大半要歸功於他。伊藤博文身世並不顯赫,早年因為想法過於激烈被迫逃亡,從而結識了梅子。梅子跟隨他一生,而伊藤博文並不知足,處處留情,也是別邸處處。這個別邸,又是哪位紅顏知己的呢?拜訪時,正是日本的七夕。別邸門口的樹上也系上了小花,而房內的屏風上,是伊藤博文手書的《愛蓮說》。室外正對著海,又是碧草青青,有大松樹數株。

野島公園是一個海邊的小公園,園內有野島神社。神社掛著一排又一排祈福的燈籠,上面寫著捐款人的名字。這些燈籠一直從神社掛到了遠處的路邊,蔚為壯觀。神社,好像是日本人的土地廟。它拜的是人的心願,農民來拜稻禾神,乞求風調雨順;情人來乞求愛情圓滿;學生來乞求考試通過;病人來乞求身體健康。與寺廟、教堂相比,神社更像是便利店。它們就修建在社區中,隨處可見,小小的漆紅色的鳥居,走進去便能許願,無需門檻,也無需信奉。野島公園裏,有許多野貓,而日本人通常是不餵養它們的,一方面是為了防止更多的人遺棄;一方面也是為了衛生。樹上還有松鼠。

我喜歡橫濱,主要是因為在這裏遇見的人。對門住著一對老夫妻木佐森氏,和他們剛剛退休的兒子。有一天,我穿上了由紀的浴衣,參加野島神社的夏日祭。雖然規模並不大,但是因為鄰裏之間相互熟悉,跟著由紀的我也就好像是家裏人一樣。演行君全程陪同,為我拍照,介紹鄰裏相識,雖然語言並不甚通,但也相談甚歡。第一次到演行君家中,竟然就收到了木佐森老太太的禮物:金澤八景的名物——海苔。八十多歲的老太太,竟然也能與年輕人一道出來擠廟會。在高高低低的臺階上上下下,也知道適可而止。老爺子今年九十歲,曾經是野島地區運動會跑步冠軍。老太太喜歡把相簿拿出來展示,上面不但有家族各個重要時期的照片,還有由紀一家,甚至梅醬從小到大的成長照。走之前,竟然又收到了老太太的禮物,一個裝著5000日元的信封,由紀告訴我,這是感謝的意思。我不禁驚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值得她這樣?告別的那一天,我本來不想哭,但是看到老太太那樣溫暖而又悲戚的樣子,眼淚便不禁滾落了下來。臨別,送給老太太一條「上海故事」的絲巾,不想老太太竟然又悄悄塞給由紀一個信封,讓她轉交給我,裏面有一萬日元。我何德何能?

橫浜有一座著名的私家庭院,名叫三渓園。三溪園原來是橫濱企業家原三溪(原名富太郎)的住宅,原三溪是以生絲生意發家的企業家。原三溪將京都、鐮倉等日本古城的具有歷史價值的建築遷移到此地,並於1906年(明治39年)以「三溪園」之名將其公諸於世。三溪園面積約為175000平方米,園內有包括10座國家重要文物在內的17座古建築。在三溪園中,聽神奈川大學建築系教授講解,才知道,原來那窗櫺上的曲線,都是現代化的產物。在日式建築中,最好的風景都是跪坐在地上才能看見的。二樓看似四面敞開,其實卻是有玄機的。日式的可移動木窗,可以很容易地拆卸下來防雨。三溪園中,有情侶在拍婚紗照。但是他們穿的不是西式的婚紗,而是日式的禮服,別有一種優雅。

如果可以重新開始,我想住在橫濱山手。這是一個我想再來的地方。不,是每天都想來的地方。這裏不是歐洲,卻比歐洲更美。山手,港見丘公園,元町,黃昏時分,路上無人,上上下下,四處都是風景。「偷嘗天女唇中露,幾度臨風拭淚痕。日日思卿令人老,孤窗無那正黃昏。」

在橫濱,認識了許多溫暖的日本人。努力學漢語的前田君,紳士風度的齋藤君,熱心的長穀川君,特立獨行的keisuki君,可愛的梨衣,熱情的唯醬……許多活動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活動的過程中,一起陪伴的人。

 

神奈川大學

 

寫了這麼多,終於要開始寫我的summer school了。雖然已經重返校園,恢復學籍,然而再一次與一群本科生在一起學習,感覺還是……灰常好啊!第一天,坐地鐵來到白樂站,穿過一條長長的六角橋商店街,再上一個大坡,終於來到了傳說中的神奈川大學。學校並沒有氣派的大門(基本上所有的日本大學都沒有氣派的大門,東京大學、早稻田大學連校名都找不到)。然而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小。來到1號館樓下,遇見一個金髮碧眼的英國男人(Luke),一問也是去summer school的,於是便開始和我說日語。錯亂中。後來又遇到了來自俄羅斯的兩個妹子(Maria,Christina),也開始用標準的日語和我說話……一切發生在我曾經學生身上的一切都發生在了我的身上。於是開始介紹會,分班考試,教師會面,homestay介紹,歡迎會晚餐等等。神奈川大學(Kanagawa University)簡稱KU,1928年建校,是一所私立大學,校園非常新。在神大學習的一個月中,整個校園運作都非常有效,尤其是行政系統高效且人性化,具有服務意識。神奈川大學並沒有日語系,也沒有「對外日語」這樣的專業,所以這個暑期班完全是由國際中心來運營和管理。國際中心的員工並不多,在我們的暑期班中,幾乎全程陪同,有求必應。尤其是在教室管理和應急處理上都做得讓人佩服。由於是期末,全校教室緊張,所以每天都會有不同的教室,每天國際中心都會有老師過來通知換教室的事宜。雖然只有三十五名學生,國際中心卻根據水準分了四個班,為了讓不同水準的學生得到更好的教育。值得一提的是,教室用完之後,很少會看到有一片廢紙,黑板、桌椅都是與早上一模一樣。在课程中,我学习了日式插花(生け花)、茶道、体验了浴衣,虽然都只是浅尝辄止,然而正是在这一切中,才能感受到日本文化的精妙之处。在日清拉麵博物館中,體驗了拉麵的製作方法。拉麵之父安藤百福原名吳百福,是臺灣人,據說,他是從夫人天婦羅的油炸中悟出了製作速食麵的方法。在他看來,每一桶拉麵都是有故事的。拉麵博物館中,展出了世界各地(主要是日本和中國)的速食麵,同時也會給預約的客人自己動手製作拉麵的機會,從麵粉到成品都有專人指導,尤其是最後下鍋時的小模具上都有數位標記,保證最後的那一份面肯定是自己做成。

在日語課上,我學會了如何把自己想說的話寫成文章,並且變成日語表達出來。其實只需要一本詞典和一顆學習的心就夠了!學習語言不就是如此,在錯誤中學習,能夠交流才是最大的成功。

此外,還在神大中文系旁聽了鈴木教授的明清文學課程。鈴木教授是神奈川大學的副校長,公務纏身,卻並沒有一絲官僚的架子。他早年在杭州留學,因為喜歡江戶時期的文學因而研究中國文學。他的課上全部是中國留學生,因為最近中日關係惡化,願意學習中文的日本人越來越少,研究中國文學的更是少之又少了。鈴木教授的授課語言是中日文夾雜的,然而他講的內容卻是非常的細緻,並且能夠隨時答疑解惑。

 

東京國會圖書館

這次去日本,有一個重要的目標,那就是搜集與博士論文相關的日語資料。因為並不知道有哪些資料,而且由於大部分資料都不能拍照,圖書館開放時間也是有限的,因此我其實將所有能用上的時間都排給了圖書館。第一次去東京,懷著敬仰之心來到了國會圖書館。除了辦卡時稍稍有點緊張之外,其餘都比較順利。館內不能帶包,存包處會提供透明袋,可將必須品放置在袋中。需要看的書在電腦上預約,通過查詢機可以隨時查閱書的提取進程。館內沒有一點聲音,每個人都在安安靜靜地看書或者做筆記。地下一層可以提供複印或者列印電子文檔的服務,需要收費,雖然有點貴,但畢竟可以省去來回跑圖書館的寶貴時間。複印總數是有上限的,同一本書中的複印頁數也不能超過全書的百分之二十。印好的材料可以寄回家中,郵費也並不貴。於是,在這森嚴而肅穆的國會圖書館中,一天的時間內,幾乎完成了所有的計畫。後來又去過一次國立公文書館,在中文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找到了相應的資料,竟然是在全世界都可以下載的電子版。

 

東京

圖書館附近就是日本的行政中心,一路上見到了警視廳、外務省、財務省、文化廳,外觀都很低調,只有國會前有幾個持大棍的警員守衛。

東京有一個著名的上野公園。上野公園裏,有寬永寺、德川家靈廟、東昭宮、清水堂、西鄉隆盛銅像等古跡。魯迅在《藤野先生》中寫道:「東京也無非是這樣。上野的櫻花爛熳的時節,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雲,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結隊的清國留學生的速成班,頭頂上盤著大辮子,頂得學生制帽的頂上高高聳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辮子,盤得平的,除下帽來,油光可鑒,宛如小姑娘的髮髻一般,還要將脖子扭幾扭。實在標緻極了。」如今,上野公園的櫻花樹下已經沒有了昔日的清國留學生,然而也並不缺少中國人。第一大標誌就是大嗓門,第二大標誌是無所顧忌,小孩驕縱,大人也為長不尊。

園內還有很多博物館。西洋美術館中,收藏著許多從西方購入的油畫,足見日本人對其喜愛。然而,在日本看西洋美術,終究是有點怪異。在東京國立博物館,遇到了一位在澳大利亞學習印度醫學的斯洛伐克小夥。的確,他的身份令人眩暈。這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斯洛伐克人。他說,在歐洲,現在有許多來自于北非的移民,最初他們數量不多,歐洲人也很樂意雇傭他們做粗活。可是他們來了之後就生下許許多多的孩子,現在已經成為了社會問題。博物館中,收藏著許多中國的青銅器、瓷器,大部分都沒有標明來源,來源可想而知。

東京之所以會有如今的位置,主要是拜德川家康所賜。天正十八年(1590),討伐北條的小田原之戰後,德川家康入封關東,以江戶為居城,江戶城開始繁榮起來。慶長八年(1603),家康在江戶開設了歷時二百多年的德川幕府。直到1868年,江戶才改名為東京。東京有一個江戶東京博物館,可以看到明清時期的江戶城。

淺草位於東京的市中心,以淺草寺為中心。江戶時期,這裏曾因吉原妓院和猿若街而成為江戶的第一鬧市,被人們稱為歡樂之地。1880年興建了遊覽塔淩雲閣,從大正到昭和年間先後興建了淺草歌舞劇院、戲院等,此後迎來了它的全盛期。但在1945年因戰火淪於荒廢。淺草得名於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中「淺草才能沒馬蹄」一句,本是寧靜之詩境,不想成為煙花鬧市。如今的淺草,商店林立,極具人氣。正是在淺草之行中,結識了齋藤瑞生和梨衣君,也是第一次見識了大阪燒的做法。

7月16日,路過靖國神社,心情很複雜。這幾天正是禦魂祭,路邊懸掛著3萬多個黃色的紙燈籠,這裏供奉著日本歷次戰爭中陣亡的240萬名將士。颱風天,小陰森。在靖國神社,既有祈求和平的祈願,也有右翼分子。有個小黨派名叫「幸福實現黨」,他們想要讓河野·村山談話無效化,認為這是自虐史觀。路上有三個人拿著簽名簿,還有人邀請我簽名,但響應者寥寥。最意外的是靖國神社竟然還有中文和韓文的導遊圖。也許靖國神社就像我們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在日本人看來,不管是戰犯還是普通戰士,他們為了這個國家而死,就應該紀念。

在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我看到了日本人在近代的掙紮與覺醒。最難忘的是明治時期的一幅畫,名叫觀音與龍。一位中國式的觀音站在龍的背上。這條龍並不是中國式的祥龍,也不是西式的惡龍,而是介於兩者之間。這是一幅比人還高的油畫,作者的署名是羅馬字。在畫作中有日本人在近代蛻變中的苦痛,我們經歷過的,他們在某種程度上也經歷過。日本和中國,就好像是彼此的影子,或者說是夢。和畫是和諧的輕快的,色彩情懷都很平和自然。然而近代以來的西洋畫卻充滿了壓抑感。巨變中,人類的心靈也許並沒有感到特別美好吧。現代化,西洋化所帶來的東西,至少在藝術上,並沒有比傳統的和式藝術更美好。東京似乎不是一個很有歷史氛圍的城市,人與人之間彬彬有禮,互相親近,然而你能感受到這種現代化之後的疲憊。男人要工作到十一點回家,動不動就「一生懸命」,電車上,大部分人都在睡覺。

7月17日,拜訪明治神宮。明治神宮於1920年11月1日啟用,是供奉明治天皇(于1912年過世)和昭憲皇太后(于1914年過世)靈位的地方。好像我們的太廟。長長的一條砂石路,莊嚴周正的殿宇,日暮降臨,四周都是烏鴉的叫聲。在北京,秋冬兩季,經常能見到烏鴉。然而,夏天,東京竟然也處處是烏鴉,烏鴉在北海道也很常見。這些野烏鴉常常體型龐大,有的看上去甚至有貓那麼大。而且它們並不怕人。

有一些地方,去了能夠在心中留下一些什麼。還有一些地方,去了,只能算是豐富閱歷。但是因為名聲大,往往成為雞肋。比如說:迪士尼、新宿、原宿、秋葉原、東京晴空塔。

原宿是年輕人的天堂。也是逛街的好去處,只是我已經過了那個喜歡這一切的年紀。新宿最有名的就是歌舞伎一番町。沒有歌舞伎,只有卡拉OK和猥瑣大叔。

Disneysea(迪士尼海洋)雖然屬於千葉縣,但一般稱之為東京迪士尼,所以也在這裏一筆帶過吧。遊客多為成群結隊的中學生,情侶以及孩子。日本的情侶很少在公眾場合拉手、更不會摟抱或者親吻。天氣炎熱,工作人員卻依然穿著制服,保持著同樣的微笑,同樣的話從早說到晚。看得出他們很累,可是笑容與禮貌卻並不能打折扣。遊樂項目本身,也許對孩子們而言更有趣吧。

晴空塔是東京第一高塔,東京塔已經是過去式了。但凡這樣的高塔都是為觀光客而建,然而觀光客來了,又走了,東京並不是自己的家,從高處眺望,也只能得到一個虛華的影像,因為視野中的這些建築,與自己並沒有多大關係。

在修了式的最后一天,友治君带我去涉谷品尝お茶漬け,就是茶泡饭,并在忠犬八公像前合影。我才知道,原來這個看似內向的男生喜歡賽車,CS和很多我不曾知曉的東西。

東京大學,除了有一個紅色的老校門之外,其他並沒有什麼可圈可點之處。只是在體育館內,有一群大學生在做運動,好像是為訓練做的熱身操。早稲田大學,今年134歲了。校內建有坪內逍遙的戲劇博物館,稱為坪內博士戲劇博物館。

 

川崎

中國人知道川崎,一般是因為川崎醬。然而這個同名同姓的日本川崎卻與火鍋醬沒有關係。川崎有藤子-F-不二雄的博物館,還有一個寺廟名叫川崎大師。

藤子.F.不二雄先生原名叫藤本弘。他出生於1933年,六十二歲去世。五年級的時候,他遇見了轉校生安孫子素雄,兩人都喜愛漫畫,所以開始以藤子不二雄為筆名投稿。1970年,哆啦A夢誕生。藤本弘是一個安靜的人,不善言辭,總是戴著一頂貝雷帽。他的夢想是畫出能讓孩子記住一輩子的漫畫。

他做到了。在這個小小的紀念館裏,收藏著藤本弘先生的手稿,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絡繹不絕。他去世前的書桌上,擺著各種動物的卡通造型。還有畫筆。他的畫室和野比大雄的房間一樣小。他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一個人內心的力量,畫出來,竟然是這樣神奇的世界。有人問他,如果有哆啦A夢,你最想要什麼?他的回答是:一支可以不斷湧出靈感的筆。

去川崎大師是因為風鈴市。在地鐵上看到廣告,川崎大師將展出來自日本全國各地的風鈴,於是與日加混血美女Chrys一同前往。川崎大師開創於大治3年(1128),總本山為京都智積院。川崎大師真是現代化的寺廟,寺外長長的一條商業街,播放著歡快的專屬主題曲。雖然聽不懂具體在唱什麼,但肯定不是簡單的阿彌陀佛。寺內,雖然沒有看到傳說中900種30000多個風鈴,但來自日本47個道縣的風鈴在風中搖擺的聲音的確令人難忘。後來,在高野山的纜車站以及小樽的風鈴街道也曾見過這樣的風鈴盛會,真是風雅至極。唐朝《開元天寶遺事》記載:「歧王宮中竹林中,懸碎玉片子,每夜聞碎玉子相觸聲,即知有風,號為至占風鐸。」占風鐸也許就是最早的風鈴了。然而今天,為何風鈴已經淪為孩童的玩具,被忙碌而冷漠的國人所遺忘了?

 

富士山

去富士山的時候,不巧遇上大風。山下還是酷暑,山上已是寒冬。在山下哆哆嗦嗦地做了一頓烏冬面,再上山,幾乎就被吹成了冰棍。富士山山高3776米,是日本第一高山。夏天,山頂已經沒有積雪。近處的富士山,真的沒有畫中或者照片上那樣美好。看來,即使是美人,也是需要裝飾和時機的。

 

鐮倉·江之島

在12-14世紀的時候,因賴源朝創建鐮倉幕府,鐮倉曾經是日本的政治中心,這一時期也被稱為鐮倉時代。鐮倉時期,掌權的北條氏篤信佛教,因此整個鐮倉也成為了佛教的世界。鐮倉的佛寺,大部分是沒有塗過油漆的。千百年的風雨,都寫在歷經滄桑的木頭上。

江之島離鐮倉很近,雖然名為江之島,但其實是一座海島,也是灌籃高手的「取景地」。日語中的「江」有海灣的意思。江之島風景很美。這片海洋的上空,時時有鷹飛翔。這裏也是聶耳的長眠之處。1935年7月17日,23歲的聶耳來到這片海濱浴場游泳,卻不幸溺水而亡。聶耳墓位於江之島海濱浴場最西端的鵠沼海岸,是一片清淨之地。

 

日光

京都說:「日本有京都,太好了。」日光說:「Nikko is Nippon.」

日光山頂有一個湖,名叫湯之湖。來到山頂,好像千尋來到了湯婆婆的森林。在湖邊,第一次泡了日式溫泉,名叫湯元溫泉。湯元溫泉是溫泉中的上品,有硫磺的味道。遇見一個釣魚的大爺,雖然語言不甚通,竟也聊了很久,獲贈咖啡一罐。在華嚴瀑布,吃了一串鹽炭烤魚。

來日光,主要是為了看德川家康之宮。這位日本歷史上數一數二的名人就葬在這座宮殿後面的山上。宮殿的奢華之程度不亞於天朝,然而他的龍卻只有三個爪子。在日本,從來沒有看到過五個爪子的龍,即使是宮殿中的龍,也都只有四個爪子。

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分別有著不一樣的理念。

织田信长说:「なかぬなら殺してしまへ時鳥。」(杜鵑不啼,我就殺了它。)

丰臣秀吉说:「鳴かずともなかして見せふ杜鵑。」(杜鵑不啼,我就讓它啼。)

而德川家康说:「なかぬなら鳴まで待よ郭公。」(杜鵑不啼,我就等它啼。)

德川家康有一段名言:

「人の一生は重荷を負うて、遠き道を行くがごとし、急ぐべからず。

不自由を、常と思えば不足なし。

心に望みおこらば、困窮したる時を思い出すべし。

堪忍は、無事長久の基。怒りは敵と思え。

勝ちを知りて、負けを知らざれば、害その身に至る。

己を責めて、人を責むるな。

及ばざるは、過ぎたるに勝れり。」

意為:

「人的一生有如負重致遠,不可急躁。

以不自由為常事,則不覺不足。心生欲望時,應回顧貧困之日。

心懷寬恕,則能無事長久。

視怒如敵。

只知勝而不知敗,必害其身。

責人不如責己。

不及勝於過之。」

 

伊豆

8月1日,來到伊豆。在伊豆三天,兩天都住在一個hostel中。伊豆的hostel異常安靜美好。老闆曾在澳洲留學兩年,在沖繩、金澤、東京等地都開過旅館,最後定居在伊豆半島上的河津。因為他的妻子是當地人,建了一座旅館,只花了十萬元。他們有兩個孩子,一個3歲的兒子,一個2歲的女兒,太太是主婦。老闆平時還會教小孩游泳。孩子雖然活潑,但並不幹擾別人,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在安安靜靜地看電視,絕不人來瘋。

去伊豆,當然是因為《伊豆的舞女》。川端康成19歲的時候,第一次一個人旅行,從修善寺經過河津來到下田,遇到了舞女一行人。小舞女的天真可愛讓他戀戀不捨,一路跟著舞女而行。川端康成極愛伊豆,據說他每年夏天要來這裏居住。

修善寺據說是9世紀初期弘法大師空海開建的名刹,而空海幾乎是日本佛教中的釋迦牟尼。修善寺附近有著名的溫泉街,還有與源氏相關的許多史跡,例如鎌倉幕府第2代將軍、源頼家的墓;以及北條政子所建的,為了賴家乞求冥福的指月殿。在指月殿附近,有一个卖刨冰的老太太。她独自坐在店门口,我经过的时候听到她说:「こんにちは。」(你好)回来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继续:「こんにちは。」(你好)於是我決定買一份她的刨冰。老太太今年82歲,兼開酒店和飯店,每天只睡五個小時。她46歲時喪夫,獨自撫養三個孩子,兒子上了MIT,女兒上了東大。卖刨冰的空隙还抽空读书。

伊豆人,是我见过的最優しい(温柔)的日本人了。也許是因為交通不便,經濟相對落後,年輕人都去大城市發展了,留守的老人居多。問個路,老太太都能拉著你講五分鐘,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還再拉別的路人問。從湯本館回來的路上問路,阿姨不但提供地圖,詳細解說,還不放心,走了十分鐘的山路把我帶到終點。來到伊豆之後,才會明白,為什麼舞女的故事會在伊豆,而且只能在伊豆。

修善寺畔的河流中,流動的是溫泉。河邊都有露天的足湯,行人可以隨意泡腳,水溫很高。地震、火山之國,也是溫泉之國。所以日本人喜歡泡湯,白天再累,晚上回到家裏泡一泡,也就忘懷了。

伊豆的舞女已經成為了伊豆的圖騰。處處都能尋覓舞女的芳蹤。河津七滝有踊り子歩道;旧天城トンネル是舞女走过的隧道;出会之桥是学生与舞女邂逅的桥。溪水邊有兩人的雕塑,就連井蓋上、廁所的標誌都是這兩個人。自《伊豆的舞女》誕生,已經被六次改編成電影,最近的一次是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所飾演,而兩人也終成眷屬。

伊豆是一個三面環海的半島,最南端名叫石廊崎。在去石廊崎的路上,遇到了一個來自川崎的家庭。母親帶著兩個兒子一起來旅行。與長子相談甚歡。

來到下田的時候正是星期天,似乎是下田的休日,不但商店緊閉,街上也是空無一人。

8月3日早晨,告別櫻峰莊。兩歲的捲髮小娘正在安靜地看電視。電車上,遇到一個今天過生日的初中生,一起分享了喜歡的音樂。抵達城崎海岸,遇見一群中學生,一起結伴同行。在海拔90米的伊豆高原臨海處,一起合影。第一次坐了遊覽船,感受到這個民族對交通工具的熱愛。

然後,來到了熱海。起雲閣是一個古典的日式庭園,然而室內裝潢及設施卻極為歐化,不僅有壁爐、沙發,還有一個羅馬式的超豪華浴室。起雲閣後來也曾經成為過旅館,坪內逍遙、穀崎潤一郎和志賀直哉等人都曾來這裏住過。

 

北海道

8月5日,告別橫濱,來到了傳說中的北海道。

札幌第一天。坐上1917年的綠皮有軌電車,鐺鐺鐺地駛向藻岩山。山下的人,星星點點地亮起了燈。你在山下看風景,山上的人在看你。札幌沒有高樓,卻也有這樣天上街市般的繁華。

第二天,參觀了白色戀人工廠。工廠極為浪漫。舊北海道官廳與時計台是北海道歷史的象徵。官廳中,有收復北方四島的標語和簽名簿,上面還有泰國人的簽名。北海道最有名的大學就是北海道大學。空曠而沒有校門的北海道大學(簡稱北大),附近有建於1871年的清華亭。北大前身是始建於1876年的札幌農學校。首任校長為美國人克拉克,其臨別贈言:「Boys, be ambitious」(日語翻譯為「少年よ、大志を抱け」)成為一代青年的座右銘。

札幌雖然只是驛站,但因為來來往往,竟然也有了娘家的感覺。

北海道最美的地方在美瑛、美馬牛和中富良野。起伏的山丘上,是一望無垠的田野。田野中有金色的麥田,有碧綠的蘿蔔地,更多的是開著不知名野花的花田。田野上很少有樹,而有樹的地方,往往就成為了景。中富良野的富田農場和美馬牛的四季彩之丘都是花田,富田農場以薰衣草出名,此外還種植了金盞花、虞美人等,形成了彩虹花海。四季彩之丘更大,花卉也更多,在起伏的丘陵上,一排排井然有序的薰衣草、羽扁豆花、波斯菊、向日葵等向遠方延綿,鋪成七彩繽紛的天梯。園內還有拖拉機小火車和草泥馬。草泥馬並不似想像的那麼蠢萌,他們不但會搶食物,還會吐口水。不過比起奈良的野鹿來,它們也算文明人了。在四季彩之丘時,遇到一群中國遊客,坐著園內的拖拉機小火車遊園。到了一个景点,游客用中文问:「停几分钟?」日本司机回答:「三分くらい」。遊客大喊:「three minutes!」

在美馬牛尋找餐廳,離破敗的車站不遠的地方居然有一個不折不扣的西餐廳!這幾天,在這地廣人稀的北方島嶼上,連日來吃的都是西餐,而且並不山寨。最難忘的是在美瑛的山中小屋,一個會用毛線織出油畫的老太太輕聲細語地講述著北海道的美。她做的西餐,很地道。

在去小樽的路上,有一個地方叫做錢函,錢函即錢箱的意思。錢函有一座山名叫春香山(名字好土,僅次於小樽天狗山),山上種了十萬株百合。看百合的那天,正是我的生日。依山傍海的百合山,罕見的紅色百合,路旁的百合叢林。百合並不香,仔細看,每一株隔得並不很近。

小樽是電影情書的拍攝地,以小清新出名。小樽的「北華爾街」,銀行林立,很像上海南京路。日本銀行總部曾經在這座大樓中。150年前,當札幌還只有13個人的時候,小樽已經有了兩千多人口。如今,這些「立派」的大樓大多另有所用。小樽也從北日本金融中心轉變為走小清新文藝風格的旅遊城市。日本人喜歡貓頭鷹,因為在日語中它的發音近似於「不苦勞」。所以,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日本銀行派貓頭鷹石雕當守護神。小樽趣事:走进一个博物馆。馆员:いらしあいませ。(欢迎光临)我:こんにちは。(你好)馆员愣了一会,憋出一句英语:do you have ticket?在小樽,度过了二十九岁的生日。不敢相信,明年这个时候,又将迈入一个新的年轮。容顏終將老去,而我的心,是否可以不老?

我喜歡函館,因為它很像橫濱。函館的歷史,要從箱館說起。五陵郭是一個星形的城池,也是大政奉還時期幕府軍最後的堡壘。函館最初叫箱館,是與下田並為日本最早被迫對美開放的港口。悲劇人物土方歲三是函館的建設者,在與明治新軍的戰爭中戰敗而亡。如今,函館人依然在紀念他。在日語中,函與箱發音相同,都是hako,也許是為了重新開始,明治政府將箱館更名為函館。函館有世界三大夜景之稱,在函館山上,能見到與大海相擁而眠,閃閃發亮的港灣,兩邊都是海。在函館,看到了阿依努族的博物館。他們已經沒有了自己的語言,完全被強勢的日本文明所裹挾,皮肉不剩地煙消雲散了。蝦夷國阿依努族的生活,只存在於這個博物館之中了。

一不小心就集齊了北海道三大夜景。札幌岩藻山、小樽天狗山、函館函館山。最負盛名的函館山夜景,雖然壯麗,在我心中並不是最美好的。

 

沖繩

沖繩是獅子的王國。家家戶戶門口,屋頂上都有各式各樣的獅子。它們神態各異,但多憨態可掬,與中原的獅子形象大有不同。這裏過去是一個獨立的王國,有自己的語言和政權,也是明清的藩屬國。

首裏城是琉球國過去的王府。1872年亡國,一個輝煌了五百年的文明就這樣煙消雲散了。連這座宮殿也被戰火焚毀,只剩下這個由征服者復原的宮殿聊以懷古。琉球王室的陵墓玉陵雖存,卻不知是應該用低調還是簡樸來形容這個陵墓。實在是一無所有。

如今的沖繩人,說日語,寫日文,似乎已經完全是日本了。琉球複國也不再可能發生了,即使複了國,他們又能找回來什麼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沖繩本島之外,還去了一個小離島,名叫阿嘉島。雨很大,然而還是見到了島上的小野鹿。它們不像奈良鹿那般霸道,只是遠遠地在山坡上吃草,人走近,它們就豎起耳朵,擺出隨時準備逃跑的架勢。海邊,有白色的沙灘。那是千百億年來的珊瑚礁被海水親吻所留下的。沙灘上也是寄居蟹的天下,但凡美麗的貝殼中,都有一隻小小的寄居蟹。

大阪

大阪原來叫做大阪,阪就是坡道的意思。大阪的名字雖土,然而並不是沒有文化的城市。一千五百年前,飛鳥時代的難波宮就在現在的大阪城附近。大阪城在桃山時代是豐臣秀吉的居城。後來德川家康以兩次大阪之役(冬之陣、夏之陣)消滅了豐臣家,此後大阪城成為德川幕府控制西日本大名的重要據點。天守閣是大阪城的中心,被多少次戰火焚毀,又多少次浴火重生。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歷史在這裏,並不遙遠。

大阪有一座通天閣,初建成於1912年,仿照巴黎艾菲爾鐵塔所建。二戰中被炸毀,1956年重建。塔體高100米。一座見證榮辱的高塔。大阪歷史博物館展示了大阪的古往今來:這裏曾經是長安,也曾經是上海。

在大阪,看到了伊丹花火大會。星星般的花火,綻放在伊丹的上空。坐在河床上,安靜地等待著這一瞬間的到來。眼睛,你看到了太多美麗卻轉瞬即逝的花火,雖然不能重現,記憶也將跟隨時間流逝,然而世間美好的東西不都是如此嗎?有什麼是永恆的呢?花火大會後,警力的完備和經驗的豐富,讓我更為吃驚。雖然也偶爾能見到垃圾,也有不守規矩的傻瓜,但總體來說,日本國民的素質讓我肅然起敬。

大阪有一群搞笑藝人。有一次在道掘頓看了一場演出。演出前,所有的演員都披著外套在大街上吆喝攬客;演出開始後,他們脫了外套就開始表演。雖然在笑,雖然看上去很快樂,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們是刻意表演出來的,讓人覺得心酸。演出三十分鐘,他們要根據觀眾寫的關鍵字隨機表演情景劇,還有時間限制。演出結束後,他們又披上外套,到外面去繼續吆喝。

 

京都

京都是洛陽,奈良是長安。

德川幕府的京都宮殿二條城,也是德川慶喜大政奉還之地。二條城建於西元1603年,是江戶幕府的權力象徵。建有東西約500米、南北約400米的高大圍牆,並挖有壕溝。二條城內名為「鸝鳴地板」的走廊,人行走其上便會發出黃鶯鳴叫般的響聲,是幕府統治者為保全自身安全而設的報警機關。本丸禦殿和二之丸禦殿為二條城的主要建築。「二之丸」的建築很有特色,殿內牆壁和隔門上畫有狩野派畫家的名畫,精美絕倫。

三十三間堂裏有1001尊千手千眼觀音,每一尊都有細微的差異,每一尊都有製作者的姓名。有眼和手面向的介紹。佛教中神的模樣大多猙獰,尤其是眼睛流露凶光。

京都國立博物館,是一個只能用眼睛記憶的地方。看到了宋本佛經和兩種雕版(活字,非活字);懷抱獅子狗的唐女甬(唐朝女人似乎很喜歡獅子狗?);高麗版佛經;木造寶志和尚立像 (平安時代 十一世紀,和尚的臉部裂開,中間又有一張臉。似乎是想表達人另有靈魂的意思?)。日本畫中經常出現鬼,種類之多,頻率之高,令人驚異。

在嵐山,遇見兩位臺灣畫家,讓我看見了光與影,輕與重,顏色的重迭,局部之美,大自然的畫布。就連影子,牆壁,甚至枯葉都是美的。

京都的寺廟,多是要脫鞋的。而木頭是不著色的。踩在千百年的木頭上,感受它的紋理,感受它被時光改變的弧度,聽它的聲音,想它的過去與現在,是一種非常奇妙的體驗。有的木頭上竟然還有心形的洞,又被新的木頭填上。如果有時間,我想寫小說。

 

奈良

奈良,西元710年至784年日本遷都長岡京之前70餘年間的都城所在地。平城京在日本歷史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平城京代替了原來的藤原京,日本歷史也由此進入了奈良時代。後來,唐朝步入藩鎮割據的亂世,而日本也出現了僧侶幹政等問題。為了革新政治,日本桓武天皇于西元784年將國都遷離了佛教盛行的平城京。此時,日本也出現了擺脫「唐風」而走向「國風」的大趨勢,奈良作為「唐風」的標本,成了日本歷史中翻過的一頁。這裏是平城宮,完全仿效大明宮而建。

修復而成的太極殿,大明宮中太極殿正對北斗星,唐人認為那是世界的中心。太極殿中,遇到一位熱情講解的老人,收藏有平城京與長安城的地圖。他的兒媳婦是北京人。

每一個寺廟的興衰都與人有關。興福寺是因為藤原道長。藤原道長是平安時代的公卿,把五個女兒送進了皇宮,其中有三個都成為了皇后,從此飛黃騰達。興福寺是日本法相宗大本山。天智天皇八年(669),藤原鐮足之嫡室鏡女王繼鐮足遺志建立山階寺,安置丈六釋迦像。此即本寺濫觴。和銅三年(710),遷都平城京之際,藤原不比等複移寺址至現地,且易名為興福寺。此後,隨著藤原氏之隆盛而興隆,成為南都七大寺之一,並為法相、俱舍教學之中心道場,人才輩出。

在興福寺中,看到了木制的十二武將和居士坐像。 寶物館中藏有奈良時代佛之十大弟子,當時的男子不以胖為美。第一次見到了單獨的佛頭,那是火災與戰爭所留下的。另有聖德太子二歲像。

在奈良國立博物館,偶遇白鳳特展,是飛鳥時代的佛教藝術展覽。所見有:舍利容器及供養具 鍍金小盒,裏面有綠色球形小瓶,似香水瓶;菩薩半跏像:沉思中的佛,一手托腮,腰極細;十一面觀音菩薩立像,唐物,無千手;東塔相輪水煙:藥師寺八世紀物;燈下如青銅火焰;月光菩薩立像:二三人高。日本興盛而中國少見的有:鬼瓦,藥師如來和不動明王。

野生奈良鹿隨處可見。只要有鹿餅在手,它們就會成群結隊地過來搶。吃完了,還有一隻不肯甘休地開始啃我的腰帶。

元興寺稍偏一些。崇峻天皇元年(588),蘇我馬子於飛鳥真原(現奈良縣高市郡明日香村飛鳥)創建一寺,號法興寺,又稱飛鳥寺,為日本最古的伽藍。後改稱元興寺,與大安寺、川原寺、藥師寺並稱為飛鳥四大寺,寺勢殷盛。本尊為丈六釋迦如來像(稱作飛鳥大佛),約高二點七五公尺,相傳為止利於推古天皇十四年(606)所作。養老二年(718),遷都平城之際,本寺移至奈良重建。元興寺幽靜古樸,院落中有可愛的小佛像浮雕群,開滿了紫色的小花。

為了探訪唐招提寺,來到了西之京。西之京的老街,有大唐遺風。

唐招提寺鑒真靈廟。青苔如雪般厚厚地覆蓋著森林的地面,比以青苔出名的野宮神社更為秀美。台前有趙紫陽手植的瓊花,那是鑒真故鄉揚州的名花。鑒真五次東渡失敗之後雙目失明,66歲終於來到日本,十年後圓寂。招提寺中的大佛身姿豐韻,頗有唐風。

唐招提寺離藥師寺很近。藥師寺,天武天皇(673~686 在位)為祈願皇后(後即位為持統天皇)疾愈,于藤原宮創建本寺。元正天皇養老二年(718), 因營建平城京(奈良),與諸大寺移建至現址,堂塔完備,蔚為大伽藍。天延元年(973) 遭火災,除佛殿、東西二塔外,餘皆焚毀。後經數度重建,今除東塔外,他如佛殿、講堂、東院堂等,皆江戶時代之建築。東塔為三重塔,每層各附有裳層,狀似六重塔,為奈良前期之遺構,以九輪上部附加水煙之天人圖案為最美。佛殿所供奉之三尊藥師佛像,亦為奈良前期金銅佛像鑄造中之傑作,雖遇災變,其表面猶顯黑亮之光澤。東院堂之觀音立像亦為同期所作。吉祥天畫則為碩果僅存之天平繪畫。此外尚藏有慈恩大師圖像,及數尊平安初期之佛像。院內還有唐玄奘舍利院,惜未開放。

奈良的斑鳩地區,有一所著名的寺廟,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法隆寺,又稱為斑鳩寺,位於日本奈良生駒郡斑鳩町,是聖德太子于飛鳥時代建造的佛教木結構寺廟,據傳始建於607年,但是已無從考證。法隆寺占地面积约187000平方米,寺内保存有自飞鸟时代以来的各种建筑及文物珍宝,被指定为国宝・重要文化财产的文物约190类合计2300余件。法隆寺分為東西兩院,西院保存了金堂、五重塔;東院建有夢殿等,西院伽藍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木構建築群。法隆寺建築物群和法起寺共同在1993年以「法隆寺地區佛教建造物」之名義列為世界文化遺產。法隆寺1950年從法相宗獨立,現在是聖德宗的本山。

 

比叡山

世界遺產比叡山延曆寺,深山老林,人煙稀少。788年最澄和尚從大唐學佛歸來,自此延曆寺成為日本天臺宗的本山。寺中藏有最澄在貞元年間從明州前往天臺山的通牒紙,手寫而成,有多種字體和多處印章。1571年,織田信長曾火燒延曆寺,屠殺僧侶千人。但仍有高僧搶救出來的佛像留存。腳下是日本最大的淡水湖琵琶湖。

 

姬路城

颱風天,訪問傳說中的日本第一城:姬路城。其白色城牆及蜿蜒屋簷造型,猶如展翅欲飛的白鷺,故亦稱白鷺城。白鷺也是姬路的市鳥,連井蓋上都是。姬路城是日本現存的古代城堡中規模最宏大,風格最典雅的日本的代表性城堡,被列為日本的國寶,另外因其代表了日本古代城堡以及木造建築的最高成就,以及是日本封建社會的象徵性建築而被指定為世界文化遺產之一。

由於地理位置的重要,1333年姬路一帶已經駐紮軍隊;1346年開始建築城堡;1580年戰國時代末期的武將豐臣秀吉在這裏繼續興建城堡;1581年,德川幕府的第一代將軍德川家康的女婿池田輝政又重建城堡並擴大成今日的規模。池田輝政興建城堡的工程浩大,用木材387噸,還用75000塊重達3048噸的瓷磚,以及大量每塊重一噸的巨大岩石。城堡的設計揉合了軍事需要和藝術取向,這在日本城堡建築中是個創舉。

這個城堡建成後有13個家族先後入住,歷時530年。不過我真心覺得住在這裏的人不是忍者就是武士,因為城堡昏暗陰森,毫無生活氣息。

姬路城的結構嚴密,固若金湯,它的三重螺旋型戰略防禦工事包括外部、中部和內部壕溝。防禦工事修築得精巧,從3條同心圓護城河開始,城壕環繞高大曲折的石城郭,城郭之間設置幾座大門和瞭望塔。城牆和瞭望塔上有射箭、打槍的小孔;城堡中內庭的道路,千回百轉,好似迷魂陣,從頂樓上卻可以看得清楚。屋頂上裝飾著動物狀、巨大而華麗的鯱鉾,突出在屋簷上,這是防火的辟邪物。最大的城堡主樓海拔92米。三座較小的城堡主樓被獨特的系列防禦牆精巧地聯為一體。起伏蜒綿的山牆與白色的灰泥牆達到一種優美的平衡,給予人們寧靜、雅致的感覺。

 

明石海峽大橋

1955年「紫雲丸」船難,168名乘客喪生。61歲的神戶人加藤托本失去了13歲的獨子。在他的請求下,日本政府投資43億美元修建了這座世界上最長的吊橋。於1998年開通。在合攏儀式上,大橋的總設計師北川臣說:「這是為完成一個老人的無私心願而建起的一座前所未有的豐碑!」這座橋名叫明石海峽大橋,全長3911米,聯結了本州和四國,能夠承受8.5級強烈地震。

在地鐵上,第一眼望見這座橋的時候,壯觀得不像真實場景。颱風來臨之際,海水呈現出暗黑色,低沉地嗚咽者,海面雲霧繚繞,好像海底藏著一條巨龍,正在蓄勢躍出。

在橋上,感受到海洋的威力。風吹打著橋面啪啪作響,隔著玻璃,海水就在腳下。

 

神戶

因為太愛橫濱,所以對神戶感覺麻木。曾經滄海難為水。

去神戶的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雨。在雨中,探訪北野異人館。

來到風見雞館的時候,鞋子已經全濕了。這裏曾經是一個德意志小女孩的家。她長大了,也不再擁有這座美麗的房子,卻把她美麗的童年記憶留給了我們。

 

高野山

造訪一座一千二百歲的山,連迎接的方式都如此文藝。纜車是地鐵的一部分。

其實在前一天,還在糾結要不要去奧之院。然而下車之後,看到那麼多人直奔奧之院而去,而且大部分都是老人,便抱著一種去烈士陵園的心情去了。空海在唐朝留學兩年,回國便被尊為日本第一的弘法大師。他的靈廟前用白色鵝卵石鋪成,燈籠萬盞,而廟門也是禁閉的,參拜者只能遙望。而織田信長浴血一生,雄霸一時,死後卻只有這麼一小塊不起眼墓地,任人參觀。命運何其不同!

奧之院是高野山的墓地,然而因為有空海大師的靈廟,織田信長的衣冠塚,德川家與豐臣家的供養塔而變得過於著名,簡直不像墓地。在這裏思考生死,突然明白人生的盡頭,原來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每個人,死後都將面臨這樣的孤寂。無論生前如何顯赫,死後也就是這樣一小塊土地。又何必需要生人祭奠?

春櫻夏海秋楓冬雪。日本的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美麗。山上的葉子似乎比山下更早感知到秋天的氣息呢。靈寶館裏,藏有許多高野山的寶貝。有一幅畫上有許多佛,每個佛的嘴巴都是紅紅的,好像塗有口紅;館中有空海從唐朝帶回的佛教法器;還有許多宋代瓷器。還有一尊佛像中混有骨灰,佛像胎內有小佛。在這裏,我見到了650年古木之年輪,中間是空的,外面一圈一圈緊緊相貼,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長大了,然而卻是650年!

 

後記

遊記寫完了。可是我發現自己變了。過去能夠接受容忍的這一切,好像都變了。我不再能忍受室友在電影院裏評頭論足;不再能夠忍受沒有一點笑容的服務;不再能夠忍受到處熱火朝天的施工;不再能夠忍受沒有網路自由和言論自由的世界;不再能夠忍受新聞的低俗和網路的暴力;不再能夠忍受嘈雜及汙濁的環境。我思考每一件小事,每一件不合理的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解決的可能性。坐穩了奴隸的時代,難道要生生世世做奴隸嗎?朋友說,你怎麼變傻了?中國是很複雜的。是啊,中國人太聰明,把自己的聰明都用於鑽研那些損人利己之事,於國家於社會並無好處。而日本人看似很傻,把時間把精力都花在別人身上,所以社會才能源源不斷的進步。承認自己落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渾噩不知,或者死不承認。我相信,中國也會有真正崛起的那一天。只是,我希望那一天可以儘早到來。(作者/雨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