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盧子夜/心之所歸-那個我們曾經熟悉的女孩

摘編幾篇有關回憶方靜的文章,起由是:《華報總匯》創辦,其中有一個欄目是「人民記憶」,於是跟朋友打招呼,想發一些有特點的屬於人民的歷史記憶。消息傳出,便先有熟識的朋友陸續傳了幾篇文章,包括方靜姨母樊輝希望刊發的謝辭,是紀念方靜的。這才知道國內在兩年前出版了一本專門紀念方靜的文集,書名就叫《心之所歸》。這書名,恰如我們對這個女孩熟悉一樣貼切。

認識方靜是很早的事了,應該在四十多年前。當時我還在東北的北大荒農場總部任編輯(原兵團報)。1976年,四人幫被打倒。在全國沸騰中,一大批文藝界人士復出,其中包括歌唱家郭蘭英,她以自己經典名歌「繡金匾」「南泥灣」再次唱響神州大地,但身邊卻多了一個六歲的小徒弟,就是方靜。小方靜梳著與她年齡相符的辮小,一蹺一蹺的,甚是可愛,再身著陝北女人的紅肚兜,唱的歌也是「繡金匾」「南泥灣」,隨唱而動的手勢做派完全把郭蘭英模仿的維妙維肖,當時迷倒了幾乎所有國人。這時是從電視上認識她的,那時並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孩子。

當我從東北返城時,如往常慣例會在北京逗留,經常住在虎坊橋的姜洪家,他是兵團朋友,同時他父親姜鍾德是老大公報人,與我是忘年交,話題甚多。那時中國正處在一個歷史轉折點上,大家都在議論時政,每次我一去,朋友也多。有一次突然來了一個小朋友,是由她的阿姨也是我熟識的朋友樊輝帶來的,哦,一看正是電視上的小方靜。大人談政治,她在一旁玩,我們是不把她放在眼裡的。當她談政治時,面對的是幾億觀眾,那是幾十年之後的事了。

當時我們一夥人時常高談闊論,也傳播和交換各種管道獲知的消息和新聞,尤其是一些所謂的內部消息。那天他們(主要是女人們)在外面玩,我們一夥人(主要是男人們)則在屋內談論一個新得知的情況,談的是鄧小平為什麼被第三次打倒,毛澤東關於鄧小平要翻案要走資本主義的批評,尤其是批鄧小平「還是白貓黑貓啊」那句話的來歷。姜洪興致勃勃地介紹內幕,說:有一天鄧小平帶孫子去見毛澤東,見了面,讓孫子叫毛澤東為「毛爺爺」,孫子不肯叫,於是,毛澤東拿出一塊糖給了他,他馬上爽快地叫了毛澤東一聲「毛爺爺」。接著兩人坐下來談論國事,當時整個經濟形勢不好,工人和農民積極性不高,毛澤東問鄧小平有什麼好的辦法讓大家的生產積極性提高,於是鄧小平說:你瞧,剛才這個小孩,你不給他糖,他不叫你「毛爺爺」,你一給他糖,他立即就叫了「毛爺爺」,這就有積極性了。毛澤東一聽,立即說,啊,你還是白貓黑貓啊。正談到此時,方靜從外面走進來,我從包裡拿出從東北帶來的糖果要給她吃,姜洪馬上把我攔住,讓方靜叫我一聲「毛爺爺」才能給糖吃。方靜有些困惑,見我們當時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不知為何叫「爺爺」,但還是很依順地叫了我一聲「毛爺爺」。大家哄堂大笑,我也在方靜的眼裡成了「毛爺爺」。

後來到北京上學,然後在北京工作,成家,經常在姜洪家蹭飯,見方靜次數也多,有時是樊輝帶來,有時是她母親(樊寶珠)忙其它事把她放在這兒,下班時再來接。大家都混得很熟,那時因她還小,也沒討論她以後如何發展,不會想到她會成為央視主持人,只是想她有唱歌天賦,又有郭蘭英的帶教,但嗓子以後會發生什麼變化,大家心裡也沒底。後來我自己成家,在和平里分配了住房,有時樊輝、姜洪來我們家做客,也會帶她一起過來。吃完飯後,她會放聲一唱「繡金匾」「南泥灣」。由於當時住房不大,一個單元有三四家人,她的嗓子又高,會引得鄰居也興奮,一睹這當時全國聞名的兒童「明星」。這是八十年代初的事了。

後來,我們這一夥人都忙於各自的事業,又因成立家室養育兒女,平時已難得像往日那樣來往了。方靜上學後,也不可能像小孩那樣給大家玩來玩去,所以漸漸就沒見面了。記憶中大概只有一次,因為我想採訪郭蘭英,托她「關係」帶我去了郭蘭英家,當我同郭蘭英訪談時,她並不參與,卻在一旁興致勃勃同郭家的四隻波斯貓玩得不亦樂乎。那時她童心未泯。

後來並未再見,只從樊輝那兒陸續聽到她成長的動態。一直到我出國遠走它鄉,在加拿大定居,大概在新世紀初,姜洪隨政府代表團外訪經溫哥華,在我家住了一夜,談了很多。提到方靜,才知她已經成了央視主持人,那個焦點訪談,就是她主持的,這才有個真正的感覺,小孩子變成大人了。姜洪和我們笑談到,可能到現在為止,方靜還不知道叫我「毛爺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從姜洪的介紹中,知道我們出國之後(其實是早於此前)方靜的成長。她先是中學畢業後,放棄了保送外語大學的機會,而靠自己努力考上了北京廣播學院播音專業,後來到中央電視台工作,以自己的天賦和勤奮,成為一線主持人。當時還沒有出現「某某門」的事件,我們談的都是方靜從小就顯靈出來的純真、聰穎和好學,有些正如後來姜洪在紀念文章裡所寫的,方靜生而有異,一歲已能與人言語溝通,兩歲多便能一個人去便利商店幫家人購物。三歲半已登台演出。五歲在人民大會堂萬人聚會上演唱「繡金匾」電視轉播,一時萬人空巷,被眾人譽為小郭蘭英。著名歌唱家郭蘭英得知後惺惺相惜,收為入室第子。當時有出著名歌劇《竇娥冤》,郭蘭英演成年竇娥,方靜演小竇娥,師徒倆人出則同行,入則同住,那時方靜已表現出與她年齡不相趁的從容和氣場。眾人皆以為方靜從此從藝,作個歌唱家應無懸念。不曾想她慢慢表現出對聲樂藝術的興趣越來越小,對文學藝術興趣越來越濃。她很快就能背誦竇娥冤的全部台詞(小竇娥只佔一小部份),然後不停地問究竇娥冤之成因,乃至於周邊的人不能完答於她。在實驗中學上高中時她掌握的冷僻字已可以難倒老師。著名播音主持人方明聞說有此才女,延攬為弟子,言傳身教,並力主方靜考北京廣播學院(現在的傳媒大學),其實當時北外已經願意通過保送方式接受她,她還是報考廣院,並考取。當我們談論這些事時,方靜已經是三十多歲了,已經離我們心目中那個在一旁玩耍而無法參與到大人之間就時政的高談闊論的幼童形象很遙遠了。我們高談闊論可以胡說八道信口開河不負責任,但她現在要面對幾億觀眾,面對一位位並不省油的嘉賓,不但要應答自如,而且要抓著要點,掘出新意,不能有任何差錯,是何等大的功夫啊。當年那幼小的在一旁玩耍的身影,糊裡糊塗叫我「毛爺爺」,怎麼也同現在泱泱大國的名牌主持人是聯不起來的。

當年在北美,要收看中央電視台的節目,並不是很容易的。有時會從電腦上去找,我這方面技術不高(基本是個電腦盲),所以真正看她的節目不多。2009年大概四五月時,突然傳出所謂方靜陷入「某某門」事件,但很快就證為不實,心裡一直在想,方靜理應同這些事沾不上邊的。九月底,到北京參加儒聯大會,並去曲阜參加活動後再回北京,是樊輝的兒子(也就是方靜的外甥)姜山去車站接我的。在車上問起方靜「某某門」的事,他說根本是沒有的事,現在方靜工作和生活很正常,就是忙,說有時間去她那兒看一下。他開的車就是方靜送給他這個外甥的。但當時是國慶六十年要閱兵,北京交通管制不方便,在姜洪家住了一天,便匆匆飛回加拿大了。

到2015年五月,聽說莫斯科紅場閱兵式上,是方靜擔任電視轉播主持人,於是托人幫我找弄一張光碟看(那時我仍然是個電腦盲),一直沒有下文,到十一月,卻傳來她因病在台灣病逝的消息。於是,我們親眼看見成長的一個生命就如此匆匆結束。因為自離國後來始終沒再見過方靜,對她的印象便永遠停留在那個幼小的童身,以及幼稚的那聲「毛爺爺」稱呼。後來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坎坷,一切磨難,包括病痛,都未曾探究知詳,思維始終停留在四十年前那最原初的純真,最沒有擔憂的童年,心想,這樣也許更令人純清一些,更令人欣慰一些。

《心之歸所:方靜紀念文集》以方靜成長、學習、工作等時間為線,收錄了方靜從兒時到工作的私家珍藏照片約70張,將近50位作者,或是陪伴方靜成長的親人,給予其指引的中外恩師,一同求知共度美好時光的同窗和睡在她上鋪的姐妹,同在美國求學的摯友,或是她工作上給予她肯定和支援的領導、並肩作戰情同兄弟姐妹的夥伴和搭檔,她做節目時留下深刻印象的採訪對象等等,詳細真實地記錄了方靜在各個階段的狀況,讓我們真切地看到方靜從人見人愛的小精靈一步步成長為沉靜、優雅、博學、知性、睿智、豁達的央視著名主持人的歷程,也讓我們看到螢屏之外多姿多彩的方靜。

摘編幾篇有關回憶的文章,其中有姜洪的,有錢理群的,以及樊輝的感謝之言,總題便以姜洪文為題「燦若春花」,綜括思情。也一併感謝傳來文章的亞林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