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報總匯》發刊詞/最好的時代和最壞的時代
整整一年前,也是如此的初秋,當紙版印刷的《華報》出版時,發刊詞的題目是「最好的時代和最壞的時代」。後來,報紙不能繼續印刷,開始籌備《華報總匯》網站時,我們心中仍然迴響狄更斯《雙城記》首頁所語:「那是最好的時代,那是最壞的時代;那是智慧的時代,那是愚蠢的時代;那是信任的時代,那是懷疑的時代;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之春,那是絕望之冬;我們應有盡有,我們一無所有;我們直奔天堂,我們直奔地獄……」。現在,《華報總匯》仍以此題為發刊詞,顯見這個初心並未改變。
人之自私、貪婪、詭譎、無恥,瞬間的反目,瞠目的交易,在這個年代已為世側目,偏偏人的冠冕堂皇和巧言令色也在這個年代達到登峰造極。最漂亮的工具和迅捷的效率,包裝的卻是人心中最隱匿的醜陋,這就是「最好的時代和最壞的時代」的要害詮釋。狄更斯的時代,是資本主義上升期最輝煌的時代,生產力迅速發展,新技術層出不窮,為人們的生活帶來更多的方便和享樂。但是,資本的貪婪和無恥同時也暴露無遺,社會矛盾激化,爭奪資源和市場終至導致戰爭發生。這是技術和物質給人類帶來的異化。這就是當時所謂的「最好的時代」與「最壞的時代」同世並存的意義。一個時代存在「最好」與「最壞」的兩個極端或趨勢,正是從那之後一直到現在我們所看到的宿命。
狄更斯時代工業技術層突飛猛進到今天,便是信息和傳播技術花樣百出的年代。華報最終要以新媒體作為自己的新聞載體,是一個時代的無奈,也是一個時代賜於的良機。從紙版到網絡版,時間並不長,初心沒變,原先的發刊詞本也不需太多更動。但是,當作為新媒體的《華報總匯》呈現在讀者面前時,我們不但多了對這個世界審視的角度,也特別地希望對媒體本身的亂象進行審視。在這樣一個「最好」與「最壞」並存的時代,我們最關注的是新媒體及其新傳播手段導致的世界真相的虛擬化,社會墮落被花言巧語包裝的泡沫,人性的異化特別是傳統普世倫理被顛覆時還受之無愧地明星化。我們為人與人之間溝通渠道從未如此多元和迅速而驚訝,這確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但是,我們卻也驚異地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真實情感從未如此虛假和偽善,這無疑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在由數碼技術控制的年代,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和冷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嚴重。一切能表達人類情感的描述,一方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豐富多采,彈指之間可以送出多少「表情包」,然而另一方面這背後的真實生活世界又是何等空寂、虛無和「不靠譜」。
從傳統媒體走來的老報人,不免對不太久遠年代從輪印機上印出的報紙,有著某種墨香的留戀,所以,進入包括網際網絡在內的新媒體,有某種被迫和無奈,或者說陌生感。但這畢竟不是問題的全部,工具本身的問題無法向價值討伐和追帳。僅僅在三四十年前,我們所接受的正規新聞教育就是「客觀公正」四個字,現在似乎感到是遙遠的事了,有某種「今夕何年」之感。甚至,我們一直作為教科書來源的西方新聞學理論,今天也讓我們尷尬和慚愧,西方某些曾被我們作為新聞教學的模板媒體,成了攻擊特定人物的專業戶,在貌似「新聞自由」下膽大妄為地進行選擇性報導。假新聞在西方社會引起公眾憤怒,拒絕閱讀媒體者恰恰構成了一群真正的「沉默的大多數」。
媒體本身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假新聞,標題黨,充塞銅臭的「點贊」,汪洋水軍嘲諷「無冕之王」,傳統新聞金字塔成了斯文掃地的語言垃圾場。我們發明了有史以來最好的媒體工具,有史以來最迅速的傳播方法,這甚至可以說是人類過去幾千年夢寐以求的工具和載體。昔日從事新聞傳播工作的人員,被稱為「無冕之王」,曾在幾百年中以精英身份統治信息的傳播和輿論的話語主導權。同時,傳統媒體本身也接受社會公眾的評判和檢視,由此形成幾成體系的法律規範和職業自律原則。以「真實和客觀」作為核心價值從不曾動搖。自從新媒體普及,尤其是自媒體的出現,法律規範和媒體自律遠遠跟不上傳播技術的發展,新聞傳播「真實和客觀」這個核心價值一再被消解,假新聞氾濫成災,讀者和公眾被迫自尋求證之道。同時,我們發現,我們的思想和文化,被我們自己創造出來的工具和載體玩弄和糟蹋。我們變得漸漸不會寫字,不會讀書,甚至不會正常、優雅、禮貌地說話,錯別字濫造詞粗鄙語充斥媒體,下流話登堂入室成為新的時髦。我們漸漸不再敬畏文字,漸漸不再珍惜紙質讀品。仔細地讀一本書,認真地寫一篇文章,都成為遙遠過去的懷舊。傳統文化只成為一個符號,而不是人們的情懷。隨時可以消失在「雲端」中的信息,實際上就是一個沒有載體的文化。人們可以自我欺騙地說新媒體創造了無數「方便」,但無法掩飾文化正在解構根柢的失落感。
《華報總匯》在這樣一個語境中,進入新媒體的行列,以網絡作為載體,希望能回歸到新聞的本真,做一個謹守本分的新聞人,也企求讓人們感受一種沉積的文化情懷,打造成可以留下真實的和可以追回的傳統價值。作為海外華人,我們賴以自豪的文化之根和傳統之本,正在面對西方值價和文化的審視和融合的選擇,我們既無法迴避,也無必要隱瞞。曾經為世界進步提供源頭養份的中華文明,有它的必須要適應新時代的層面,也有它必須堅持而不應放棄的優質之處。五四新文化運動至現在正好有一百年歷史,《華報總匯》恰在此時問世,是一個極好的反思和評估的時機。新文化運動一方面讓中國呼吸到了世界的文化空氣,但另一方面又對傳統窮追猛打,造成文化的困惑和斷層。一百年後的今天,我們已經走向成熟,已經有了可以從二者中尋找平衡的可能性。我們無法全盤回到過去,但曾立足於世界文化之林的優質傳統卻有待重新煥發其生命力。
在媒體激烈競爭的市場中,我們也許不能免俗,要擠身甚至打滾於隨時激潑的污濁泥水中,很可能我們的衣服也不會很乾淨。但是,我們總想保持原先的初心,既然是一個「媒體」,還是要與大家一起儘量嘗試曾經有過的新聞價值,不負使命,不黨不私,不左不右,不假不誆,尤其不能為幾塊大洋出賣新聞和評論的良知。而為了做到這一點,《華報總匯》將創造一種有別於綜合新聞網站的風格和特色,就是致力於一種人文的觀察。我們相信,當今世界大事,無一不與背後的文化有關,既然要不黨不私不左不右,只能從人文方面去觀察現實世界的種種紛爭。我們將為人文學者創造儘可能大的話語空間,共同進行一些人文的思考和判斷。《華報總匯》以「回歸新聞的本真,致力人文的觀察」為口號,不但是我們真實心情的寫照,也實在期待能成為泥沙俱下中新媒體的一股小小清流。
在一個「最壞的年代」裡,能看到未來「最好的年代」,需要對價值和文明的追求,這就是信仰的回歸。狄更斯在黑暗的時代,看到了西方文明中有一股活力,包括清教徒對資本主義的糾正和補充,克服弊病,形成了一種比較有人性比較公平比較有對人性貪婪制約的制度,而且能不斷地自我修正,這就有可能始終在「最壞的年代」裡保持對「最好的年代」的期盼。我們希望同讀者和作者共同打造一份有沉甸甸濃厚厚文化品味的《華報總匯》,共同致力於在異國他鄉建造同屬你我的精神和文化家園。這是一個遠大的理想,但肯定殊不容易,甚至會畢路藍縷,但這又是一極卑微的願望,只要肯走,我們就能在一個「最壞的年代」裡,保持對「最好的年代」的期盼。這是《華報總匯》的初衷,謹以此作為發刊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