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因散文/雲端的記憶

                                             

我遠在母腹的時候母親已經離世,是名副其實或許說,名正言順的遺腹子,出生後由祖母撫養長大。聽嫲嫲說,父親是三藩市一家大機構電腦工程師,後來升任公司行政總裁。嫲麻説,CEO。我大吃一驚:你爹哋長年在外埠又工作很忙,所以父子倆見面機會特別少。嫲嫲,聽爹哋說妳以前是一家英文名校的高材生對嗎?有甚麽用?不是天天替你爹湊仔? 哈哈,我笑着說:湊仔和湊孫是大異其趣的,中文成語叫含飴弄孫。祖母只管微笑沒回答。那年我15歲,天天WhatsApp和父親聯絡,剛收到消息,囑咐我們在家等候,他從三藩市飛回來外出吃飯,明天傍晚時分趕回去。祖母一直留心聆聽,才想起原來祖父逝世十年了。要是活到今天,百歲人瑞啊,多好!95歲離世也算高壽啦!我轉過頭,繼續和紐西蘭的小學同學聊天,不知黃昏已到,父親竟然站在眼前了。

父親在公司工作了30年,直到55歲才提早退休,經常來我家拜候的同事對祖母説,他是工作狂,許多事情都親力親為。我們不忍心,暗中替他辦妥了。我不知道父親這位同事姓甚名誰,但我知道他和父親一起,並肩工作也25年,算得上老友。那一年剛好卑詩大學UBC電腦系畢業。轉眼4年,15歲那年WhatsApp同父親聯絡,他忽然站在眼前的往事,歷歷如繪。這4年裏我們像朋友那樣相處,你年紀大了,自會明白的,父親說。他在權限範圍內,而不是利用CEO的身份,推薦我進入那家大公司任見習電腦工程師,從底層開始。董事局非常欣賞父親處事很有分寸,抹掉「見習」職銜,由電腦工程師職級起薪。
祖母95歲那年辭世,父親本來打算廣邀親友為她祝壽,地點早已選定會館酒家,筵開十桌, 可老人家極力反對。何必這麽花費?就將這筆錢捐給教會吧。那也好,父親點頭回答道:但一        定要給你一封利是。祖母卻之不恭收起了,謝謝,順手藏進「缸瓦枕」(舊時老一輩多用「缸瓦 枕」睡覺。分兩種,一種中間月形狀微凹,筆者幼時用這種缸瓦枕,睡了好幾年。另一種毫無    設計特色長方型,約七八吋,遠看像木頭。「缸瓦枕」常見的有淺綠和白色兩款。)。祖母對父親 遲遲未續絃,始終放心不下。

 

幾十年過去了,五十五歲再婚誰會怪你?她沒說出口,但好幾次親自下廚,請了幾位名門望族,大家閨秀來家吃飯。又是相親宴!父親心知肚明,每次都客氣應酬了事。我看在眼裏,反而同情祖母用心良苦。那是最後一次了,過了四天,祖母睡夢中無疾而終。父親和我一同辦理隆重肅穆的安息禮拜,左隣右里、街坊販瓜賣菜的都來了,五百座位大堂座無虛席。我致悼詞生平述畧,情不自禁潸然淚下,最後情緒爆發泣不成聲。( 盧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