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衝擊心田──布達偑斯掠影之二
這麼寧靜悠閒的英雄古城,著名詩人裴多菲也曾在此住過,小城的市中心廣場,這也是匈牙利的重鎮之一,充滿中歐風情以及外來建築藝術風格的影響。古老城鎮中的古老教堂,裝潢華貴,仍然是人們來崇拜的大殿。參觀古堡時遇上的歷史解說員。 我們也進入暗室地道,看到煉製火藥炮彈倉庫,領略曾經血火之戰的殘酷。
歷史衝擊心田──布達偑斯掠影之二
身著民族服裝的女士用英語為我們指路,我們參觀過市內大學,自由市場,多瑙河旁雕塑,展覽館之後,要乘坐長途汽車去郊外,看看馬列史達林的共產主義運動展覽館,不知遠道旅客有多少人願意跑很遠的路途去看這些,我相信來自前蘇聯和東歐各國的人,來自中國的人會比較感興趣的,我們的生活與此密切相關。後來才知道,來自西方世界的遊客也一樣感興趣的,這是二十世紀人類社會的重大歷史段落。
共產主義展覽館在一個很遠的郊區,我們坐車顛簸了很久才到,四周是一些貨倉和工業區域,沒有什麼人在街上,問路都找不到人,司機指著遠遠的紅鏽色建築物說就在那兒。
走近看見一個鐵紅色的大門,門洞裡就是那雙著名的史達林的皮靴。左邊是兒童高舉著和平鴿,右邊是蘇聯紅軍戰士舉著鐮刀斧頭旗幟。
走近了聽到熟悉的蘇聯軍歌,精神為之一振,購買了票進門就看見「敬愛的」列寧同志蹲在地上,他深邃的目光看著前方。
一張海報迎面而來,三個偉人發出號召,極有感染力,令人想起他們二十世紀叱吒風雲翻江倒海血染歐亞的派頭,索價五百福林,不過兩塊半美元而已,我馬上買下一張帶回家做紀念,讓朋友們一起看看。不過下面的字詞不夠恭維:三大紅色恐怖頭子,史達林、毛、列寧。 當晚遊覽河心島時不慎丟失在公園靠椅上了,發現後已經太晚不願再走幾裡路回去拿了。
馬恩列斯是社會主義陣營的鼻祖,我們從小就在天安門前經常瞻仰其偉容。英文簡譯可作:紅色樂團一九一七至一九七九。這裡有「鋼鐵鑄成的英勇戰士」,應該是蘇聯士兵,匈牙利政府是親希特勒的,恐怕沒有他們的位置。還有史達林的塑像,在一九五六年被布達佩斯人民砸斷倒下,只留下一雙靴子。搗毀了史達林巨大塑像,年輕人舉帽歡呼。一九五六年十月,十一月就被鎮壓下去,造成二十萬人逃亡西方。 總理納吉被定叛國罪,煽動罪,於一九五八年被絞死,臉上被蒙上黑布,頭朝下被埋在土裡。很多孩子也英勇無畏拿上武器參加起義,被昵稱「PEST KIDS」,共有兩千多人慘死,包括十二歲的孩子。
五六年的史達林塑像被匈牙利人拉倒,這也直接導致了中國的反右運動。我們自幼就被告知匈牙利反革命裴多菲俱樂部,原來是如此可歌可泣的,人民自發反獨裁專政去史達林化的活動。
黃昏時分,我們離開這個展覽館博物館,空寂無人,夕陽西下,氣息奄奄。我回首望去,再次拍下這象徵性的一雙大皮靴,漸漸在視野中消失了。
明天太陽又會升起,噴薄而出。江山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火車站,一點不擠,秩序井然。從這裡可以去很多小城鎮,賣票的女士說匈牙利任何地方都能當天抵達,一周的時間太短,以後再來,以布達佩斯為據點,不但去其他城鎮看看,還可從這裡去其他國家,如波蘭,斯洛伐克,克羅蒂亞等,西歐中歐兩人行沒問題,講英語的人很多,東歐國家開放晚,不通本地語言,總和本地人打手勢,旅行起來就受到限制,那麼跟團旅行也是可以考慮的,從布達佩斯有很多五日游七日遊的路線,再回到原地,還有一個方法就是和略懂幾國語言的少量朋友結夥共遊。
售票處女士很健談,和我們聊了起來,她說社會主義的理想和制度並不壞,她的父親就是一個窮苦工人,如果沒有公平制度的保護可能就會餓死,以前有很多富人,革命拿走了他們的財產,但不應該剝奪他們的生命。
我們也聽到一個嚮導說,匈牙利六十七十年代後來的政策比較寬鬆,他們父母可以帶他們出國度假,到維也納去,那兒物質很豐富,有一次買了很多香蕉,但不許帶入國境,只好吃掉,她說後來多少年她都不想吃香蕉,怕浪費東西,一次吃傷了,可見那時是多麼貧苦。
火車很空,我們在去著名歷史城鎮埃格爾的路上。我的先生蘇阿冠雖然是化學工程博士,他也是民間歷史學家,著書立說,三本專著在南美華僑史界享有盛名,一路所到之地,都是他查找資料,尋找路線圖,計畫旅行步驟,甚至在電腦衛星上查找到所住地區甚至所住房屋外貌,一切都是他科學家的安排,我簡直就是坐享其成,跟著他走就行了,一路上他會告訴我這有什麼遺跡,有什麼特色,有什麼要注意之處,他的第一語言是英語,其他法語西班牙語也能對付一陣,而且他的天性富有探險精神,要不也不會在只說幾句中國話的情況下,就隻身去中國尋一百多年前的根了,我們喜歡自由自在旅行,可以隨時調節速度,隨時遇上世界上各種旅遊之友,交換心得,互通有無。常常想到靈魂伴侶這個詞,我願和我的丈夫走遍天下,在有限的餘生用讀書旅行來享受別樣人生。
埃格爾古城大約距離布達佩斯一百三十公里,下了火車見不到很多人,遠處走來一個推著小娃娃的少婦,告訴我們前面就是著名的大教堂,市中心也不遠,她漂亮的英語令我好奇,一問原來是美國來的,丈夫被聘在本地公司任經理,她說他們沒有想到匈牙利這麼宜人居住,希望在這兒多住幾年再回美國。這麼寧靜悠閒的英雄古城,著名詩人裴多菲也曾在此住過,小城的市中心廣場,這也是匈牙利的重鎮之一,充滿中歐風情以及外來建築藝術風格的影響。古老城鎮中的古老教堂,裝潢華貴,仍然是人們來崇拜的大殿。參觀古堡時遇上的歷史解說員。 我們也進入暗室地道,看到煉製火藥炮彈倉庫,領略曾經血火之戰的殘酷。
埃格爾河流經此地,自古這兒就是不同文明和宗教的爭鋒之地。EGER 埃格爾是自古兵家必爭之地,在觀景臺上可眺望四方,極目天舒,古時候如此豐美之地,怎不令強鄰窺探入侵。十六世紀時,這座城裡英勇無畏的少量居民打敗了八萬奧斯曼帝國的軍隊,城堡中到處都是歷史遺跡,天主教的十字架高高矗立。
在一個果菜花卉市場,物美價廉,民風淳樸,我買了一公斤核桃仁,七歐元,新剝出來的,一位老人很高興我光顧他的生意,客氣極了。走進一家餐館,非常乾淨,傳統佈置,人也很少。烤豬蹄比較肥厚,味道也很鹹。虧好我們買了各種新鮮水果如櫻桃黃杏子葡萄等回家吃,來中和這些食品,否則真受不了。
匈牙利特色牛肉湯古拉詩,太油膩了,根本無法下嚥。勞苦大眾幹了八小時活,缺油少食兩星期才能吞下去,我們只好禮貌地撇出油湯,只剩下面的湯汁就著麵包品嘗。後來發現一路上奧地利德國捷克瑞士的食物都很鹹,包括中餐館,一定要就著啤酒才能沖淡,好像是當地一大片地區的飲食習慣,不知他們平均年齡高夀幾何。
以前聽說蒙古人打到匈牙利,成吉思汗的鐵蹄踐踏橫掃歐洲,可是在他們的博物館裡,一個字也沒有提蒙古人,只提到另一個西亞遊牧民族,但也是短暫地佔領,所謂「上帝之鞭」是不是畫中的這個民族,匆忙之中,沒時間仔細閱讀介紹,這麼專業的課題還是留給研究歷史的人去評論吧。
最後一天我們又再次來到英雄廣場,建於一八九六年,慶祝匈牙利民族定居建國一千年,騎馬的勇士們都是開國英雄。廣場上一位女士向我兜售春天外套,一共三種顏色,她一再強調是匈牙利本地全棉製品,的確很好看,可惜遠行東西不敢多帶,還有其他數國要去,我很想照顧她的生意但只能買下兩件,白色的易髒就算了。 她熱情要求與我合影,令我很感動。兩件才花了二十五歐元,我一路上就穿著這舒適柔軟的和我所帶衣服完全配套的春裝,旅遊了七八個國家,人人讚美這漂亮得體的外套,我馬上不忘為布達佩斯的物美價廉民風淳樸作個廣告。
在英雄廣場上遇到一對英國來的夫妻,今晨剛下飛機就徑直來到廣場。一口英國口音,向我們講述他父母的故事,他興奮地告訴我們他的父母就是當年一九五六年逃亡的青年,一九五八年他出生在英國,以前不知家庭歷史,現在為死去的父母自豪。作為五十年代不懂英語的匈牙利難民,他的父母年輕輕離鄉背井,遠離親人,作為叛國者也不可能和父母親人再見面,母親生了幾個孩子後得抑鬱症,中年不到就亡故了,他們因為勞苦奔波的生活而早逝,幾個孩子在寄養父母家長大,直到近年才和父母家鄉的親人聯繫上,才知道自己父母曾英勇地投入那場革命,把史達林的巨大塑像推到,可惜很快就遭受鎮壓,他無比感懷父母所作出的犧牲代價,一輩子漂流在外,歷盡移民艱辛,母親懷念家人得了抑鬱症,年輕輕就去世,留下幾個幼兒,根本不知自己父母所走的路,他們捲入一場震驚世界的壯舉。當年很多布達佩斯參加者是青少年,被稱為 Revolution Kids。
父親也不在了,只是在近幾年,他的一個妹妹找到在匈牙利的親人,即他們故去父母的兄弟姐妹,才瞭解到往事,這是他帶著妻子第一次踏上父母的祖國,來看他父母抗議示威導致鎮壓的地方。見了我們情不自禁地訴說家史,來之前他和妻子如饑似渴讀了很多英語資料,他說今後要讓後代回來尋根,不忘匈牙利,雖然他不會匈牙利語言,是由英國養父母帶大,但血脈相承的感覺他一下飛機就感到了。
又是一樁奇遇,蘇阿冠感動極了,三十多年前他去中國尋根,是隔了一百二十多年的華工後代,現在面對的是一個隔了五十八年的革命後代。這種尋到根的奇異情感,使得他們產生共鳴,也驚歎歷史的滄桑。
三十年代的市中心公園和湖心,看到許多布達佩斯居民的生活剪影,有的照片紀錄著五十年代的匈牙利情侶。今天,我們也在同一個湖心公園蕩舟。在著名的大街兩側,矗立著幾百幢豪宅。一幢幢百年前的住宅。一戰二戰的風雲變幻之際,這些房屋內一定有許許多多的悲歡離合的故事。不知在革命的血雨腥風中,這些房子的主人命運如何。我們用相機拍下走在林蔭大道上優雅的女人的照片,這條著名的大街一點不比巴黎的香舍裡謝大道遜色。
我們明天就要啟程去其他歐洲國家,一周匆匆而過,體驗了這麼多,還是浮光掠影,在市中心湖上蕩舟,享受著別樣風情,思考著所見所聞,歷史風雲一直在心中激蕩,回去後要把對這座城市的粗淺瞭解,記錄下來作為紀念,並與朋友讀者互享。
後記:製作美篇的最後幾天,又巧遇一位老人,他去看望住在老人院的鄰居王先生,我們去看望我的九十一歲老父,就聊了起來。老人說話有些歐洲口音,一問是匈牙利人,如此之巧,我急忙問你是什麼時候來加拿大的,他說我是五六年來的。這一下就引發了以下的故事。
一九五六年,他是一個年輕的士兵,二十二歲,駐守在離奧地利邊境六十公里的地方,也加入了抗議行列,那時民心浮動,很多人都對蘇聯「老大哥」不滿,在鎮壓開始之後,他說自己父親早亡,母親改嫁,也沒有什麼留戀顧慮的,就和同事士兵商量一下決定出逃,幾個人端著衝鋒槍就順利過了邊境。我問奧地利不管你們不抓你們嗎,他說那邊的邊防軍立即幫助他們逃離,給了很大幫助,這個鎮壓起義是震驚全世界的事件,半年之後他就來到加拿大,就一直住在這個地段。原來我們是住得不遠的鄰居,我說我們住在某條街,八五年買的是希臘人的房子,一直也沒搬家,他馬上說出這對希臘夫妻的名字,說他們是多年老友,這對希臘人極其聰明能幹,有十幾二十棟房屋,蘇阿冠馬上接上,我們周圍那些褚紅色房子好像都是他家的,因為他是油漆匠,為了省錢省力,就全部採用一種顏色,而且是古董色,溫哥華曾經流行多年的古典色調。他說就是的,希臘人真能幹,那時來的歐洲移民亞洲移民都是幾年內就可買房置地發家生兒育女,加拿大是世界上最安全最富有的國家,我們談的越來越近,我甚至想起二十五年前他曾幫助奧肯納根友人賣自己果園的蘋果,二十五磅一大箱才十元,我們買了一箱。果然得到證實。
我又進一步問他,為何匈牙利人要對猶太人這麼狠,為什麼要迫害和殺戮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到底猶太人犯了什麼過錯,我太不能理解了。老人歎息道,他很小的時候,所住的城鎮有許多猶太家庭,有一年全部被驅趕走,送到集中營去,他親眼看到從各家各戶收集到的傢俱箱子財物,堆得比房子還高,他的猶太同學都被趕走,那種大規模的迫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但沒有辦法,誰要是同情或説明藏匿,全家都會被處死。我問猶太人有什麼不同,他說其實小城裡鄰居猶太人也很窮,不過城裡的很多猶太人非常富有,招惹很多嫉妒,希特勒要把藍眼睛金頭髮的種族當作優等民族,就要殺死斯拉夫人,吉普賽人,外來的移民,有錢有本事的猶太人。他是一九三四年出生的,蘇聯紅軍來的時候他十一歲。另外他告訴我們他的姓氏,說他是匈牙利皇室後代,這也是他不喜歡共產主義想逃離匈牙利的原因。
我又想起住在附近的另一位老太太,她的外祖父是沙俄將軍,十月革命中帶著全家逃到哈爾濱,她三三年出生在中國,上的是上海天主教聖心學校,後來來到加拿大嫁給了另一個俄國人,他們的兒子對我們講,每當他告訴華人他媽媽出生在中國,回答都是驚異無比覺得不可思議。
加拿大慶祝了建國一百五十周年,這是個多麼奇異的國度,在這裡你會遇上各色各樣的人,來自不同背景不同文化不同國家,各族移民基本都能和平地生活在一起。以前從來沒想過各國移民來自哪裡,為什麼移民,他們以前的命運是什麼樣子,通過旅遊,開闊了視野,我重新觀察社會審視人生,發現了眾多的故事,豐富著人生的字典。
(作者:曹小莉/加拿大華裔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