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簡繁之爭:新文化運動的一個積案

中國大陸有愈來愈多的學者或相關人士,一再提出要重視對繁體字的重新認知和評價,並直接批評簡體字的問題所在是破壞了對傳統文化的繼承,認為簡化字使得漢字失去原有的美感,簡化漢字的書法美感要比繁體字差,損壞了漢字固有的美。漢字以象形為本,逐漸演進為以線條和結構替代圖形,形成獨特的書法美感。簡化漢字打破了原有結構和線條的意義,使字形與音義脫離,喪失了書法的審美。批評者認為,簡化字紊亂了文字系統,造成「一簡多繁」的問題,對古文考釋不利,音韻、訓詁部分也難以探究。

百年簡繁之爭:新文化運動的一個積案

 

時值五四新文化運動一百年之際,很多人尤重當年激進主義式的文化傾向對中國健康走向現代化的負面影響,這方面討論的話題很多。但是,其中並不是很多人特別是在中國大陸也會去探究從那時以來形成的漢字「簡繁」之爭。其實,這也是新文化運動以來的一個積案。一百年前,當五四新文化運動喊出打倒家店並且全盤西化時,也對中國幾千來的傳統漢字發起了聲討,而且影響久遠,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在很長的時間裡都確立了中國文字未來要走向拼音化的道路。在這個思路景影響下,中國一方面大力推廣簡化漢字,一方面推廣拼音文字,拼音文字幾乎成了中國大陸的第二文字。

在許多人的印象中,漢字簡繁之爭似乎是從中國大陸易政之後開始的,其實,這個時間段應該往前推三十多年。不但新文化運動推崇漢字簡化,而且當時的民國政府也一直有心做這事。從清末到民初,政府統計人民的識字率不到百分之五,而實際上中國當時識字率不到百分之一。因此在新文化運動的時期就開始研究簡化文字,讓中國的漢字更容易記住更容易的書寫, 更簡單的學習,從而降低文盲率。後來成為新文化運動旗手但同時又積極履踐中國傳統文化的胡適就是推廣簡化字和白話文的開路者。估計他們也參照了日本和朝鮮的歷史,因為這兩個國家為了提升國民的識字率,才有了日文和韓文的出現。因此,最初的漢字簡化,除了有整個社會思潮全盤反傳統文化外,還夾帶著理性和功利的一面。真正的漢字簡繁之爭,實際上是在中共主政後全面推廣漢字簡化開始的。1956年1月《漢字簡化方案》由國務院正式公佈。從1956年2月至1959年7月先後分四批推行。1964年5月中國編印出《簡化字總表》。經過補充、調整,簡化字由方案收錄的515個增加到2236個。 1975年推行第二次簡化字,但於引起很多人反對,於1986年廢除,當年10月重新發表《簡化字總表》,又對原來總表中的個別字進行了調整。

這種漢字簡化行動被台灣的國民黨政府及其主流的文化意識斥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破壞,從這時開始,漢字簡繁之爭已經具有意思形態的色彩。一直到中國大陸改革開放之後,國共兩黨關係緩和,兩岸交流增多,漢字簡繁之爭的意思形態色彩逐漸褪去,但關於漢字簡繁之爭的本身卻從來沒有停止。這裡有一個非常微妙的區別,中國大陸稱之以繁體字的,在台灣從來都是稱之以「正」體字的,這又表明了某種程度對爭論問題關注的嚴重性。目前,台灣、香港、澳門仍然沿用絕大部分的傳統漢字。而按中華人民共和國官方的分類,簡化字和未被簡化的漢字稱作規範漢字,繁體字和異體字是非規範漢字;除特殊場合如書法、藝術、古籍、教育、研究以外,繁體字和異體字在中國大陸不可用於一般印刷品。

從目前來看,堅持繁體字者,一般都是從三個方面源之,第一是從中國傳統文化遺產的民族和歷史本位,第二是繁體字體現中國傳統文字的美學價值和哲學意義,第三時繁體字筆劃特點符合了人類交流和溝通表達的工具理性。而在簡體字辯護者則主要源自其對現狀的維護,以及在識字和寫作中的方便功能,但是,既使中國大陸學者,現在也認為簡體字在認知功能上並不見得就是有效的。北京大學教授龔鵬程曾前往台灣教學,經過漢字簡繁之比,他認為簡化字不只是個別字省了筆畫而已,它還有大量同音替代、偏旁推類,一個字代替了好幾個字,因此在認知上十分混亂。古代詩詞歌賦文章典故、人名地名書名專有名詞,到底原來是什麼樣,看簡化字,更難判斷,「這讓我頭痛不已。」在龔鵬程的記憶中,無數文化名人、書法家,甚至中文系的教授也在繁體字與簡體字的轉換之間頻頻出錯。比如:岳王廟寫成嶽王廟、發展寫成髮展、影后寫成影後、新淦寫成新幹。「那不只是錯了個把字,更是對一段話的文脈語境之誤讀,認知上大成問題。」

目前自媒體和網絡媒體發達,有人逐一分析一些繁體字改為簡體字後的荒謬和無理,例如,親不見(亲),愛無心(爱),產不生(产),麵無麥(面),運無車(运),導無道(导),兒無首(儿),飛單翼(飞),湧無力(涌),有雲無雨(云),開無門(开),鄉裡無郎(乡)……,等等。

一些學者認為現行的簡化字能減少筆劃的精力相當有限,例如有些字只減少了一畫,而且中國的規範漢字中尚有大量筆畫多的常用漢字。簡化字有諸多問題,例如部分字形近容易誤認、破壞漢字系統性、記號字和半記號字氾濫、無法呈現內涵及解釋字源、合併漢字導致歧義增加、喪失藝術美感、消滅歷史文化導致想要閱讀古代文獻或其他書籍必須額外學習等。在電腦文字輸入系統基本解決漢字輸入法後,簡體字書寫方便和繁體字書寫麻煩的矛盾已漸失意義,而從文化層面的簡繁之爭則更多地出現。在這個時期,一個值得注意的變化是,中國大陸有愈來愈多的學者或相關人士,一再提出要重視對繁體字的重新認知和評價,並直接批評簡體字的問題所在是破壞了對傳統文化的繼承,認為簡化字使得漢字失去原有的美感,簡化漢字的書法美感要比繁體字差,損壞了漢字固有的美。漢字以象形為本,逐漸演進為以線條和結構替代圖形,形成獨特的書法美感。簡化漢字打破了原有結構和線條的意義,使字形與音義脫離,喪失了書法的審美。批評者認為,簡化字紊亂了文字系統,造成「一簡多繁」的問題,對古文考釋不利,音韻、訓詁部分也難以探究。

大陸全國政協委員梅葆玖(已故)曾於 2009 年全國政協就曾提議恢復繁體字,稱繁體字非常美,中國傳統文化不能丟,2016 年 3 月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12屆全國委員會第4次會議上,梅葆玖再度提案,呼籲青少年練毛筆字、學繁體字、聽京劇。這件事終於引起台灣媒體注意,當時的中國時報曾發表評論說,學習繁體字漸漸成為大陸的時尚,不少藝術家、設計師選擇以漢字(繁體字)做為文化創意的核心元素,甚至帶動國際風潮。漢字的特點是形音義三位一體,不但一筆一劃充滿了力與美,且每一個字都蘊含了多元的意義。這是拼音文字沒有的特質。該報還特別介紹台灣的優勢,說台灣是使用正體漢字最多的地方,具有相當程度的優勢,可以透過推廣漢字,讓兩岸透過文字的接軌,促成更多更深的文化交流。

不只梅葆玖大聲呼籲要大陸學童學習繁體字,大陸導演馮小剛也曾在中共政協會議中呼籲,應逐漸恢復具有文化意涵的繁體字,千萬不可讓漢字失傳;江蘇戲曲作家葛學忠則認為應該直接在大陸小學生識字的階段,就加入繁體字的課程,讓學童從小就學習繁體字。

其實,在梅葆玖之前的2008年兩會期間,宋祖英等21位文藝界的政協委員聯名遞交了一份關於《小學增設繁體字教育》的提案,建議在小學開始設置繁體字教育,將中國文化的根傳承下去。這份提案更引起了繁體字傳承教育的大討論。但教育部部長周濟以「國家有基本國策,就是要使用簡化字,就是要推廣普通話,這是一個基本要求」為由表示不考慮「小學增設繁體字教育。」

2009年兩會期間,政協委員潘慶林提出,建議全國用10年時間,分批廢除簡體漢字,恢復使用繁體字。根據《南方日報》和搜狐網的聯合調查,反對恢復繁體字的線民略多於支持一方,但也出現了勢均力敵的局面。新浪網的投票調查結果顯示支援簡化字與反對簡化字的人數比例大約在6:4。支持簡化字的歷史學家王立群在博客上發表文章《簡化字不能輕率廢除——二論繁簡字之爭》,一一駁斥潘慶林的觀點,與王幹爆發論戰。

2009年8月12日中國發表了《通用規範漢字表》的意見徵求稿,向全國公開徵求意見。該表試圖對用字現狀加以修補和完善,正式頒布後,將成為中國最新的漢字規範。2014年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吳仕民提議國家應「恢復繁體字,傳承傳統文化」。

但是,由於中國大陸有十幾億人口,所以,一下子要從繁體字改變成繁體字有相當的難度,因此,儘管一直有聲音要恢復繁體字,但有人認為這些主張在中國的影響力不大,大陸學者主流觀點及民眾普遍看法仍然認為簡化字易識適用,不贊同讓下一代加重識字負擔。目前恢復繁體字的意見和呼聲主要通過網路言論的形式體現出來。國家語委有官員曾公開承認「不學習繁體字影響文化傳承」進而主張「識繁寫簡」、「繁體字申遺」等有一定代表性和影響力,提出「要注意維護合法使用方言、繁體字的空間」,基本上表達了溫和派對於繁體字的態度。

漢字是世界最古老的三大文字系統中,目前唯一還繼續使用的文字,其他兩個古老的文字包括古埃及的聖書字和蘇美爾人的楔形文字,都已經從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消失。根據大陸新浪網的調查顯示,有八成的大陸受訪民眾認同「繁體字是中華文化的精髓」。基本上,目前無論是漢字簡繁之爭中站在哪一方,都同意繁體字對中國文化的傳承意義,而學者則認為,漢字簡化帶來的便利,遠遠不及它帶來的弊病。現在用字的混亂,多半是漢字不斷簡化的惡果。目前,中國大陸有人已經提出一些比較適度或過渡性的設想,例如要求識繁寫簡等。事情正在朝雙方認同的正面發展,但一百年來有關漢字簡繁之爭決不會在可預見的未來結束。(編撰:向路知也)